文言遷移.百家爭鳴與魏晉風度:中國文化的演化與發展
【明報專訊】■西周
中國文化的轉捩與發展,總是發生在思想最躍動、最活潑的時代,也就是舊有世界觀和價值觀開始解體,逐漸固化的傳統迎向創造性轉化的歷史路口上。火浴出鳳凰。
周禮既沒落 儒法糾纏
中國文化第一次大演化,在春秋戰國時代。當時周天子地位下降,維繫舊有政治秩序的社會規範——即周禮——已經漸漸崩壞,再沒有誰真心認同,頂多敷衍一下,姑且給傳統維持一點遲早剝落的面子;除了一位沒落貴族的私生子:孔子。
那是中國歷史上最長最黑暗的全民戰爭期,持續超過200年,所以稱為戰國。戰亂最頻仍,百姓民生極端困頓的世界,卻孕育了中國思想首次黃金紀元。不同思想流派——統稱百家——互相爭鳴,為天下往何處去各提議程。其中儒、道、墨、法四家影響最巨,是中國文化的地基。
■第一次演化(圖)
◆春秋戰國時代
●墨
墨家最早直接面對人性的限制與缺憾,主張擺脫限制,超越人性,追求創造一個分配絕對正義的徹底刻苦的神聖理想國。
●道
道家,尤其莊子,同樣前衛,他主張擺脫的限制,是一切意義,更準確說,是擺脫意義的所有框架。框架是意義賴以存在的根據,例如,下棋時每一步的作用,只能在弈棋規則的格局中才能明白;又例如,理解直徑須倚賴於圓形的概念,沒有圓形或形狀的框架,直徑毫無意義。
擺脫框架才能絕對自由
莊子深刻體會到,一切框架,不外社會主流乃至權力階層為維護既得利益與現狀,而建構並容許傳播的意義的篩選及壓抑,唯有超越了既定框架的限制,意義才能夠有無限的可能,人才能絕對自由;用莊子的說話,是逍遙了。下架框架的零污染空靈世界,便是自然,便是道。莊子是對的,想一想,世間一切歧視,不也是由對他人的刻板印象——也就是框架——產生的嗎?沒有框架的世界(無何有之鄉),真是一個天國,但不是人間。
●法
法家討厭像墨子、莊子大言炎炎的理想主義。當面對資源匱乏下生存死局的無情競爭時,哼,什麼愛心呀、自由呀之類動聽的浮誇虛辭,在黑暗人性無可避免地帶來混亂和珝尷漁伬唌A都顯得多麼天真而且幼稚。人們需要的,是保證生存和秩序的強而有力的專制極權政府。這媟穔M冰冷,不公,而且醜陋,但至少真實。法家的人間世,沒有絕望,當然也沒有希望。這是對人的無盡脆弱與永恆愚昧最成熟最徹底的覺悟。法家最偉大的理論家是韓非,最偉大的實踐者是秦始皇,然而他們最憎惡的,始終是更偉大的孔子,以及由他一手成功品牌轉型的儒家。
●儒
如果在某個平行宇宙堙A孔子父母守禮,沒生下他,那堛漱什篨史大抵不會變化太多,可中國文化卻必然改了一副無法辨識的外貌。孔子說自己「述而不作」,意思是他不像墨道法三家從地基開始蓋建一座全新的思想文化大樓,孔子像一個拾荒者,在歷史垃圾桶旁邊,差點兒未火化之前,把髒舊破損的周禮撿回來,把它循環再造,壓縮、捶扁、拉長、磨利,拆開又拼攏,摺來又疊去,焚化爐換了風火爐,竟煉出一顆丹來1——仁。
以仁釋禮
仁是人性中與生俱來對別人乃至一切生靈的同情心,孔子以仁釋禮,即是用情來解釋並重建禮的合理性。溫情脈脈的仁愛,面對人性的脆弱愚昧,是暴烈的火山噴發下無限岩漿熔流愛惜地繞道經過的一滴晶瑩剔透的露珠,珍貴、漂亮卻微小、柔美得太過不成比例,是無法讓群體免於患難,或在患難中免於瘋狂失序的。不過,仁卻是法家那一劑辛辣苦藥用來送口的甜甜的涼果蜜餞,中國傳統以來定下的內法外儒格局是裹上一層免於刺激得即時嘔吐或休克的藥衣。儒與法,成為一對不能沒有對方的怨偶,在過去,在未來,永遠糾纏,在時間終結之前,都逃不出互相的冷眼視界。
(註1:化用余光中〈逍遙遊〉後記一段余光中的自述)
(續另文)
■延伸閱讀:「十六篇指定篇章包含的四家思想」見另文
■文:林葦葉 - 香港大學教育學院教授,研究範圍包括:中文閱讀教學與評估、香港少數族裔學生中文學習、中文教育網絡分析應用等。
//圖•Owljeans@iStockphoto/
(本網發表的文章若提出批評,旨在指出相關制度、政策或措施存在錯誤或缺點,目的是促使矯正或消除這些錯誤或缺點,循合法途徑予以改善,絕無意圖煽動他人對政府或其他社群產生憎恨、不滿或敵意。)
[星笈中文 第13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