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搜查官：不為得失所動 悲觀也是力量
【明報專訊】日常生活喘不過氣來，我們常被各種情緒困擾，負能量隨時來襲。一味積極正面向上教人疲累，抱持悲觀的態度一定是錯的嗎？《善用悲觀的力量》一書嘗試打破慣性思維，向讀者展示悲觀的用處。作者威廉．歐文為美國俄亥俄州萊特州立大學哲學系榮休教授，研習過古今哲學不同流派，最終遇到古希臘起源的斯多噶主義(Stoicism)，發現不是要壓抑或消除情緒，而是運用悲觀思考人生，解決人生困境。
享樂適應 填不滿的欲望
作者在第二章分享了斯多噶主義的心理技巧，嘗試展示悲觀的幾個好處。最基本的是，當我們往壞處預想，可未雨綢繆，免去禍患。其次，若已經想過最壞的結果，便可減輕影響。書內寫道：「能夠事先覺察劫難來臨的人，便能將它帶來的傷害拂去。」斯多噶主義哲學家愛比克泰德(Epictetus)提到，人生一切皆無常，若無法體認這點，當珍愛的事物遠離自己時，便將遭受巨大痛苦。試想像，對於只渴望好運降臨的人，若事與願違，其中帶來的傷害可有多大？
或許有人認為，只要一直維持成功和完美的狀態，我們便不會受傷，可愉快生活。這種看法是不現實的，為什麼？因為人總是不知足。書中提出有趣的一點，就是我們會「慣性地失去對渴望事物的興趣」，總是進入這樣的迴路：「努力工作→得到渴望的東西→感到乏味→形成新的、更大的欲望。」
文中引述了心理學家夏恩．佛德瑞克(Shane Frederick)和喬治．魯文斯坦(George Loewenstein)的研究，這種現象名為「享樂適應」(hedonic adaptation)。他們曾研究中「樂透」的人，這些人起初會興奮地過着「夢想中的生活」，然而度過那段時期後，他們會回復到中樂透前的幸福程度。我們似乎都會有這樣的傾向：一旦滿足了對於某事物的欲望，就會習以為常，不再渴望。
預想失去 實踐消極想像
就這個發現，作者提出見解：幸福的關鍵是──搶先截斷享樂適應的過程。何解？當我們以辛勞換到想要的東西後，應有意識地阻止自己對此習以為常。作者借斯多噶主義者的看法補充：「建議花時間想像失去珍視的事物，比如妻子離開我們，汽車被偷了，或者失業……我們稱之為『消極想像』(negative visualization)」。這樣的心理狀態回應了我們生命中的「無常」。另一位斯多噶主義哲學家塞內加(Seneca)，他寫信安慰失去兒子三年的馬西婭時提到：「我們擁有的一切都是從命運那裏『借來的』，命運可以不經我們允許而將它收回──的確是這樣的，甚至連提前通知都不需要。因此，『我們應該愛我們所有的心愛之物』……」當覺察到我們將會失去，帶着這一份畏懼，或許可以讓我們更懂得珍愛與感恩。
作者提到，這樣的想像可改變「心智狀態」，讓我們更能「活在當下」。當實踐消極想像的時候，我們可以覺察到：「我們不會永遠活着」、「這一天可能是我們活着的最後一天」，便可更容易欣賞這一天的美麗。這樣的心理操作，讓人更專注於「擁有」的事物上，而非「缺乏」的，讓人更容易從自身挖掘出快樂。
可是這種實踐，與焦慮狀態有何分別？是否意味着，我們要一天到晚把自己弄得憂心忡忡、愁眉難展才算是「活在當下」？作者認為，我們並非把所有時間都用來預想災難，而是偶爾為之。這樣的預想是理智的深思熟慮，而非盲目的坐立難安，可以讓我們在人生的變幻中，不過分執著珍視之物，剔除過度欲望及有毒的情緒，保持心靈的平靜、歡愉的個性和持續的快樂。
■延伸賞析
當斯多噶主義者 遇上李清照和范仲淹
論「悲觀的力量」一書，令筆者聯想到指定篇章《聲聲慢．秋情》和〈岳陽樓記〉。
◆李清照《聲聲慢．秋情》
大家還記得《聲聲慢．秋情》中李清照流露出對所失的極悲、極痛嗎？──「尋尋覓覓，冷冷清清，悽悽慘慘戚戚。」
面對北宋亡國、丈夫逝世，李清照的傷痛顯然是難以排解的。如果斯多噶主義者遇上李清照，大抵會對她說：「我們珍視的事物就像樹上的樹葉，風一吹就有可能掉落」、「世界的流轉和變遷並不是偶然，而是宇宙本質的一部分」。不知道這樣的悲觀看法，會否讓李清照免卻痛苦，減輕哀慟，而不至「悽悽慘慘戚戚」？話雖如此，從詞人的憂戚和眷戀中，卻能感知到她那前塵往事的美好，願我們都能在失去之前，及時覺知。
◆范仲淹〈岳陽樓記〉
至於范仲淹〈岳陽樓記〉中，「遷客騷人」會被外在環境和個人得失影響心情。遇上「霪雨霏霏」，他們不免悲傷；遇上「春和景明」，便會為之喜悅。不過，這一份喜悅，大抵不會長久，因為天氣就如人生的風景，變幻莫測，遇上不如意稱心的事，他們又會回到悲傷的狀態。
那麼「古仁人」呢？他們會「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這裏提及的「憂」，對象不是自己，而是社稷與人民，是利他的、高尚的。我們是否亦可用前文的「消極想像」去理解這一種「先憂」呢？身為官員，「民」為自己所擁有的，憂其所欠，察其所缺，故可在悲觀的前提為人民作最好的安排。又，沒有了「民」，豈能有樂？──繼以能「後樂」。當細味其憂，便會發現，這一份知識分子憂患意識的智慧，誠然值得我們學習。
●思考題
問：日常生活中，我們可如何應用「消極想像」，把握當下的美好？
答：面對家人和知己的善待，我們可以設想：如果這是最後一次見面，自己會如何？我們可嘗試記住他們默默的付出、無私的愛護，並於心中時刻細味這一份難能可貴的溫暖。好好珍惜、時刻警醒，不要把身邊人的付出視為理所當然。
問：柳宗元於〈始得西山宴遊記〉如何消解煩惱？這種方法與「消極想像」有何分別？
答：柳宗元在西山之上，心神凝聚，自覺與大自然融為一體，覺察到自身的渺小，繼而消解自我及煩惱；消極想像卻主張人們設想最壞的情况，作好管理期望和後備方案，以降低失望的風險，增加快樂的機會。
文：陳嘉豪 - 香港中文大學中國語言及文學系學士、碩士畢業。現為中學教師
圖•francescoch@iStockphoto、網上圖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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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笈中文 第130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