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迷因：帶着紙風船回到人間
【明報專訊】有一段很長的時間沒有到訪日本了，有一段更長的時間沒有與日本朋友F見面了。我們在上野一間位於4樓的餐廳吃午飯，窗外是縱橫交錯的鐵路，左右兩方的電車在天橋上擦身而過，天橋下是橫過馬路的人們和奔馳的車輛。然而，上野就是沒有新宿那種擠迫繁忙的感覺，就算「阿美橫丁」塞滿了遊客，上野舊區的時鐘總是遲鈍一點，卻有緩慢的自信。
F提議乘坐巴士向西淺草方向走，離開了路線如蜘蛛網般的東京地鐵，我基本上會迷路，但相信巴士可以帶我到更有趣的地方，離開充滿遊客的景點。天氣很熱，這是一個沒有雨季的七月天，太陽努力地工作。下車後，我們看到一間舊式的紙店， 從正被暴曬的店面向裏面看，店內一片黑沉沉的，差點以為是「關門大吉」的老舖。
我們輕輕地推開門，眼睛急忙調整一下光線，我真的以為自己穿越到某個日本的舊時代。眼前是一片上世紀舊文具店的氣息，店內裝潢「原汁原味」，沒有現代設計的修飾。店舖面積很小，堆滿了各式各樣以紙做成的小東西。店員在這些小東西之中忙着工作，沒有過剩的歡迎禮儀，我甚至恍似打擾了他們。店舖和店員都擺着一副「你喜歡就來，不喜歡可以不來」的姿勢，有性格。之後，我從網上得知這間紙店在大正二年(1913年)開業，我走進去的那天，它已經110歲了。
紙店以「紙風船」最著名，很美麗的名字。紙風船即紙氣球，它們體積不一，可大可小，又可以做成不同的形狀，扮演不同的物件或生物。我買了數個地球儀形狀的紙風船，上面以英文寫着 「Where are you living?」；也買了魚形的紙風船，有大魚，有小魚；有身體，也有尾巴。
日本的紙風船輕輕的，是有質感的輕。與我們認知的膠氣球相比，我認為兩者最大的分別不在物料，而在玩法。每個紙風船都有個小洞，只要對着小洞吹氣，它就會成型，但不用密封小洞，不用像膠氣球那樣用橡皮筋索起來，紙風船自然地存活，這真是有點不可思議呢。
我買了些紙風船送給辦公室同事作手信，大家最初圍着看，似乎不太知道如何解讀這個新奇事物；然後他們各自拿起一個紙風船，對着小洞吹氣，一瞬間地球、大魚和小魚便活起來，笑聲充滿了辦公室。隨着日子過去，紙風船會泄氣，地球會凹陷，我們要定期吹吹氣，讓地球從新堅固、脹大起來——這大概是紙風船最富人生哲理的部分吧？
那天我和F從暗暗的紙店走出來，猛烈的太陽在外面等着我們，瞬間我們從大正年代回到令和，帶着紙風船回到人間。
文、圖：黃淑嫻
■黃淑嫻：嶺南大學中文系副教授、香港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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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文同樂 第676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