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學堂:結局留白 留下思考空間
【明報專訊】有問題就必須要有答案嗎?創作時寫一個故事,是否必須有可以提供明確答案的結局?3月11日於太古城中心MOViE MOViE舉行的《孩子轉運站》特別見面場,是枝裕和出席與觀眾交流時,便有觀眾對電影的開放式結局感到好奇。是枝裕和說:「希望給觀眾留多一點空白,待大家走出戲院後會思考電影中的人物現在會是怎樣、在怎樣的地方、過上怎樣的生活。」為什麼「沒有答案」?因為「答案」在現實的人生中,代表不斷尋找的過程。
答案不在戲院中
現在採訪的時候被人問到主題、想傳達什麼訊息的時候,我都會覺得很悶,好像沒有這些東西就不能拍電影,作品只能這樣被簡化。只要了解重點就能看懂整部戲,對創作者和觀眾來說並不幸福。——《是枝裕和:再一次,從這裡開始》
《孩子轉運站》的主線,按是枝裕和的說法,就是「以一個孩子為故事中心,雖然主角彼此沒有血緣關係,但通過旅行成為一家人的故事」。他提到拍攝電影的過程,人人都在問「答案」,「當電影拍到三分之二時,大家(拍攝工作人員)都在問,認為應該要有『結果』(即結局),我也有跟演員討論過,我不希望故事的結局只是(談到)孩子與血親的關係,反而關心孩子的四周」。在他眼中,「四周」指的不僅是電影角色,也包括觀看電影的觀眾,「孩子身邊的人如何對待他、可以怎樣照顧他,大家的參與是怎樣的,也希望觀眾可一同加入,來為這結局找答案」。
是枝裕和的電影取材於現實,緣起於一次他得悉韓國教會設「棄嬰箱」,促使他有了創作《孩》的想法,他也將電影連結現實生活的人們。看畢電影,若生活中遇見像電影中的人物,該如何反應、對待,是觀眾個人的選擇,因此他思考結局時,關注的並不止是角色的「下場」,而是觀眾「離場」之後的反思。
「壞人」是最後的答案嗎?
現實中,我們對人的評價,通常有既定的答案,這人是好人、那人是壞人,但在是枝裕和的電影中,角色的「好」與「壞」,並沒有那麼分明。他曾在一場訪談中談及相關想法,「我邊拍邊想着不分清楚黑白這一點,很有自己的風格啊。雖然不能說看起來很有電影感,但我還是想試着拍成『電影』了」。許多的電影創作,角色的好壞忠奸相當分明,讓觀眾容易掌握及投入,是枝裕和大部分的電影作品卻非如此。他在特別見面場中說,如何描寫、拍攝「壞人」角色最難,拍攝《孩》也是如此,「故事中的孩子是棄嬰,其中一角責怪拋棄孩子的母親素英(被視為『壞人』),社會上也有許多人存有那樣的偏見、判斷,認為這樣的母親很不負責任。但我不是這樣看的,我希望通過這兩小時的電影,讓觀眾一起看到年輕媽媽的心路歷程」。
要評價一個人,愈理解愈難輕易給出答案,是枝裕和續說,電影播放的兩小時內,劇情會有許多轉變,因此導演需事前做好安排,令觀眾能看到角色的變化,「就像《孩》的最後,(觀眾)會看見當初責怪素英的人,在與素英接觸的過程,過去的偏見、抱持的價值觀會產生變化,這是我很想描寫的地方」。最終角色是怎樣的人,並非他關心的「答案」,他重視的是角色的經歷與變化。
普通人身上有答案?
……對影像有興趣的人也越來越多,不過很多年輕人沒辦法把攝影機對著別人。他們無法隔著攝影機建立關係,所以,會把攝影機轉向已經建立好關係的家人或戀人。大家都只對內拍攝,無法對外,走向自閉或者突然暴力性地對外這兩種極端。我認為如果沒辦法像平常說話這樣,平靜地使用攝影機,就無法邊拍攝紀錄片邊成長……拍了之後才知道,我其實也算是自閉的類型(笑),我發現自己反而是在掌握攝影機之後才開始和他人建立關係,學習如何發現、成長。——《是枝裕和:再一次,從這裡開始》
《孩》道出社會邊緣人物、小人物的故事,大部分角色由演員飾演,但「飾演」棄嬰的嬰孩還未有「演戲」意識,當被問到如何讓嬰孩也可「乖乖」配合拍攝,是枝裕和笑說:「我什麼也沒有做過,真的要感謝這寶寶,是他自己厲害。」是枝裕和的電影最為人熟知的一點,是作品皆以呈現普通人生活的「真實感」為導向。他在日本的訪談中提到,「雖然有點難說明,不過我就是會忍不住思考,如何在作品中建構『真實感』」。在演員身上難求的「真實」,反而在一般人身上尋得,「拍電視的紀實節目,令我擁有拍攝一般人的經驗,我是從那裏開始出發,所以拍戲劇電影的時候,也認為真實感的根基就在一般人身上」。因此他拍電影時,也着意抱持要有連結社會的角度,如他藉《孩》探討棄嬰、未成年少女生活前景等問題,正因關注社會的事,使電影獲得康城影展人道精神獎。
■導演簡介
是枝裕和(1962- ),日本著名電視製作人、電影導演,畢業於早稻田大學第一文學部文藝學科。他有拍攝紀錄片的經驗,拍過的電影包括《誰知赤子心》、《比海還深》、《海街女孩日記》、《誰調換了我的父親》等,最近亦執導Netflix劇集《舞伎家的料理人》。電影《小偷家族》於2018年獲得康城影展最高榮譽金棕櫚獎,《孩子轉運站》於2022年獲得康城影展人道精神獎。
(本刊刊出的文章若提出批評,旨在指出相關制度、政策或措施存在錯誤或缺點,目的是促使矯正或消除這些錯誤或缺點,循合法途徑予以改善,絕無意圖煽動他人對政府或其他社群產生憎恨、不滿或敵意。)
[語文同樂 第63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