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聽之娛：《死亡魔影》：示之愈少，信之彌深的藝術
【明報專訊】少即是多，less is more，是耳熟能詳的概念，在廣告上也常能看或聽到，卻從來都是說易行難。要在電影創作上實踐，不單要有恰到好處的取捨功夫，更要明白人心之幽微，知道觀眾的欲望和恐懼之所在，才能引導想像，達至「示之愈少，信之彌深」(The less you see, the more you believe)的效果。
這句話，乃生於法國的荷李活作者導演(Hollywood Auteur)積葵托奈(Jacques Tourneur， 1904-1977)的睿智之語。在兩星期前的「視聽之娛」，筆者評論過《失衡空間》劇本不濟、視聽設計平庸的毛病，恰巧最近康文署電影節目辦事處主辦「啓系列：典範與超越——荷里活電影作者」節目，就選映了積葵托奈這個深諳超自然神秘魅力的導演的幾部名作，正好作為對照的示範，讓觀眾看看真正的電影大師如何營造「失衡空間」。其中《死亡魔影》(Night of the Demon，1957)是托奈集大成之作，本擬為「莘莘入場：學校文化日計劃」的放映活動，在此不妨摘錄數點筆記，與未能現場觀賞的同學交流心得。
一、重點是「恐懼」，不是「恐怖」
許多導演以為加重火力炮製「驚嚇」效果就是恐怖，等而下之者則賣弄猙獰的怪物或血腥的場面，其實世上真正可怕的，不是怪物，而是「恐懼」本身。面對怪物，我們也許可以智取可以力抗，但面對內心的恐懼，理智和情緒都會崩潰。《死亡魔影》講述心理學家欲以科學推翻惡魔崇拜者的邪教學說，不經意被後者施咒，理性、自傲的他堅拒相信死期將至，但異象瀕生威脅漸增，不由得信念動搖，這個失神的過程，才最教人如坐針氈。若是一開始人人都疑神疑鬼，一味怕到尾，缺乏變化，反而就顯得無聊了。這個主角自知死期將近要設法解咒的恐怖片套路，《死亡魔影》並非最先，但也是可觀的佳例，後來日本的名作《午夜凶鈴》(1998)乃至近期荷李活的《魅笑》(Smile，2022)都是出色的變奏。《失衡空間》的〈暗角〉也有類似元素，但只顧嚇人效果，角色如同待宰羔羊，心裏無疑非常恐懼，卻就失去「人味」了。
二、曖昧迷離，更勝刀光鋒利
今天不少編導生怕觀眾看不明白，又或怕被批評邏輯不通，總愛將劇情寫得鑿實，最後忙於解畫，又喜歡將「金句」套在角色嘴上，有話就直接告訴觀眾，幾近說教。其實保留神秘空間，在信與不信之間游走，才更有失衡感覺。像《死亡魔影》的心理學家到底最後是否相信世上有邪靈？事實上，故事中除了被邪靈吞噬的亡者(與及我們觀眾)見過惡魔真身，男主角根本沒有親眼看到惡魔，他只是巧妙地運用邪教的邏輯解咒而已，一切恐怖事件仍能用「科學」與「巧合」解釋。男主角的信念是動搖了，但他有多相信？觀眾看到了戲中的惡魔，可是在真實世界呢？我們往往不是因為看到才相信，也不是因為相信才看到(心理學家說的「自我催眠」效果)，而是由於無法肯定、難以否定，這才深深相信。導演在電影與真實之間佈置的謎團，才是一直徘徊人心的幽靈。
三、不要找藉口，專注展所長
電影創作不能單打獨鬥，團隊合作才可走得更遠，當然高層掣肘、意見不和，也是必須經歷的難關。其實積葵托奈從不打算在戲中展示惡魔的模樣，但製作人堅持己見，認為這才能滿足期望，結果就有違導演「示之愈少，信之彌深」的原則；而且即使以當年的特技標準而言，這惡魔造型也太虛假粗劣。然而導演並沒怨天怨地，在主幹部分精益求精，不賣低級恐怖，點到即止，以對比強烈的明暗對照攝影(chiaroscuro cinematography)營造詭秘氣氛，多嘗試在單一鏡頭內讓魔影入侵(而非像一般突發驚嚇jump scare般以突襲剪接上另一畫面嚇人)，更見陰森，如今觀眾欣賞的，正是這些出色的部分。
大師級導演馬田史高西斯(Martin Scorsese)曾將《死亡魔影》列入心目中最驚嚇的11部恐怖片名單，說：「忘記那隻魔物吧，你看不見的才是最駭人。」(Forget the demon itself...it's what you don't see that's so powerful.)多看經典，學習經典吧。
■作者簡介
陳廣隆
(中文教師，影評人，「香港粵語片研究會」及「香港電影評論學會」成員。著有《誰是金庸小說武功第一人？》。)
文：陳廣隆
圖：康文署觀眾拓展辦事處網頁
(本刊刊出的文章若提出批評，旨在指出相關制度、政策或措施存在錯誤或缺點，目的是促使矯正或消除這些錯誤或缺點，循合法途徑予以改善，絕無意圖煽動他人對政府或其他社群產生憎恨、不滿或敵意。)
[語文同樂 第597期]
Talk of the town : '0+3' arrangement
【明報專訊】Starting from September 26th, inbound travellers will not need t... 詳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