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文言：老虎當街橫行？
【明報專訊】時值虎年，再談一談虎。老虎兇猛，常以患害的形象出現於史書、文學作品中，曹操《苦寒行》「熊羆對我蹲，虎豹夾路啼」是當時生活的真實寫照，虎豹當道，對來往行旅造成極大的威脅。
周穆王出獵，途中遇虎，衛士高奔戎請纓，要生擒老虎，結果還真把老虎抓來。穆王做了一個大牢籠，把老虎養在東虢，這個地方遂稱「虎牢」。畢竟老虎強壯勇悍，擒老虎固然難，養老虎也不容易。一不小心，讓老虎逃出籠子，那可不是開玩笑，老虎的患害就由郊外進入城內。孔子說：「虎兕出於柙……是誰之過與？」(《論語?季氏》)「柙」就是關猛獸的柵檻或木籠，檻籠鎖不住老虎、犀牛，監守者當然要負責。
東漢王充《論衡》記載「虎時入邑，行於民間」，也提到「虎狼入都」，可見在漢代的確發生過好幾次老虎侵入市區的事件。然而老虎當街橫行的情况畢竟極為少見，以至於當時的人把老虎進入城市當成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內文
三人成虎
(《戰國策?魏策二》)
龐葱[1]與太子質[2]於邯鄲[3]，謂魏王曰：「今一人言市[4]有虎，王信之乎？」王曰：「否。」
「二人言市有虎，王信之乎？」王曰：「寡人疑之矣。」
「三人言市有虎，王信之乎？」王曰：「寡人信之矣。」
龐葱曰：「夫市之無虎明矣，然而三人言而成虎。今邯鄲去[5]大梁[6]也遠於市，而議臣者過於三人矣。願王察之矣。」
王曰：「寡人自為知[7]。」於是辭行，而讒言先至[8]。後太子罷質[9]，果不得見。
◆注釋
[1] 龐葱：
《韓非子》、《新序》又寫作「龐恭」，戰國時期魏國大臣。
[2] 質：［粵］音志，zi3，做人質。
[3] 邯鄲：
古地名，今河北省邯鄲市。戰國時期為趙國城邑，公元前386年，趙敬侯自晉陽遷都邯鄲，因此，「邯鄲」也成為趙國的代稱。
[4] 市：市場。
[5] 去：距離。
[6] 大梁：
古地名，今河南省開封市，戰國時期為魏國國都。
[7] 自為知：指不相信別人的讒言，自己知道如何分辨。
[8] 讒言先至：
意思是，龐葱人還沒到邯鄲，讒言已先到魏王耳中。
[9] 罷質：指不再作為人質，由趙國回到魏國。
◆語譯
龐葱和魏國太子一起到趙都邯鄲當人質，臨行前對魏王說：「現在有一個人說街市上有老虎，大王您信嗎？」魏王答：「不信。」
「有兩個人說街市上有老虎，大王您信嗎？」魏王說：「那我就有點懷疑了。」
「那三個人說街市上有老虎，大王您信嗎？」魏王答道：「這我就相信了。」
龐葱說：「街市不可能有老虎，這是很明顯的，然而三個人說有，就不由得相信真有虎了。現在邯鄲距離大梁可比街市遠多了，而背後說我壞話的人肯定不止三個人。希望大王您能明察呀。」
魏王說：「我自己曉得分辨。」於是龐葱告辭上路，人還沒到邯鄲，讒言已經先進了魏王的耳朵。後來等到太子不再做人質，龐葱跟他回到魏國，果然如之前所料，魏王不再召見他了。
●言外言
「市有虎」的概率
17世紀，歐洲貴族盛行賭博之風，沒事喜歡擲擲骰子賭一把，慢慢地，開始研究骰子投出6點的機率有多高。接着，賭徒們把數學家也拉進這個「研究」，概率論(Probability Theory)由此產生。隨着科學的發展，概率論運用於生物、物理、社會、天文等範疇，甚至電腦科學、人工智能，可以說進入人類生活的方方面面，如法國數學家拉普拉斯(Pierre-Simon Laplace)所說：「生活中最重要的問題，絕大部分情况下，其實只是概率問題。」
概率論其中一個定理為「貝葉斯定理」(Bayes' theorem)，由18世紀英國數學家貝葉斯(Thomas Bayes)提出，他還寫了一條公式用以計算在一些已知條件下，某一事件發生的機率。根據這條公式，新的信息會不斷地改變人們對某件事情發生的主觀判斷。
龐葱所舉「市有虎」的例子當然也和概率有關，有學者以「貝葉斯公式」計算魏王相信「市有虎」的概率。先假設「市有虎」真實發生的概率極低，只有0.03；再假設「市有虎」而有人報告的機率為0.7，誤報率為0.1。當第一個人說「市有虎」時，魏王相信的概率約為0.178，並不高，所以魏王很有信心，說：「否！」但人們會根據以往經驗和分析，來調整自己的判斷(即所謂「先驗概率」(Prior Probability)，於是，這個0.178就成為新的「市有虎」機率。以此為機率為基礎，當兩個人報告「市有虎」時，魏王相信的概率上升為0.602，他開始「疑之矣」。以此類推，當三人言「市有虎」時，魏王相信的概率已達0.914＊，於是他說：「寡人信之矣。」
在網絡時代，「貝葉斯定理」的運用無處不在，商家、明星炒作，媒體、網紅跟風轉載，信息量決定了網民的判斷，至於事情是真是假已無暇理會。慣於說謊的各國政府自然也深明其道，故宣傳先於一切。「貝葉斯定理」是主觀概率判斷，所謂「先驗概率」大多建立在假設的基礎上，換句話說，它時靈時不靈。例如，這一個多月來，西方國家元首不止一次說俄羅斯將在某日進攻烏克蘭，但一次又一次都沒有發生，於是我們以為當今世界大概率是和平的，結果俄羅斯突然來了一個「特殊軍事行動」，我們不信，但判斷錯了；香港政府兩年多來無數次自詡「抗疫成功」，我們也以為香港大概率是安全的，結果第五波新冠疫情洶湧而至，我們信，但判斷也錯了。我們還能笑話魏王嗎？
＊注：數字引用自歐陽順湘：〈成語與寓言中的概率思維〉，《數學通報》2020年第12期，頁1-3，33。
顧問老師：洪若震
插圖：鍾錦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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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文同樂 第563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