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早前內地發現各地部門網站有不少嚴重錯字,如「政府」寫作「攻府」、省委書記「杜家毫」寫成「杜家豪」,批評「嚴重損壞了黨和政府的形象」。不過若是古人看來,恐怕不會如此蚨礡A因為豪、毫本來就是同一字。這種古今差異其實並不罕見。
◆「然燒」是錯字? 簡體≠次等異體
形變
大抵大家上課時都有類似經歷:古文篇章的別字被稱作「通假」,我們作文同樣寫錯卻被圈起改正,教師往往笑說「因為你不是名家」(雙重標準?)。但就算寫了本字,現在也可能被當成錯字,例如然、暴、岡,本義已被加上重複部首合成的燃、曝、崗佔有,因而本屬正寫的「然燒」(《朱子語類》卷四)、「暴屍」(《後漢書》卷二十三)、「山岡」(《詩.卷阿》毛傳),現在大概會被「改正」為燃燒、曝屍、山崗。
還有一類是字的訛變,如「沈」本義是沒於水中,現時只被用為姓氏,本義被俗字「沉」代替,電影《日本沈沒》(日文原名)便被硬生改成《日本沉沒》。比擬鳥嘴而形容地形凸出的「嘴」(名詞),拜政府所賜現多被寫為咀嚼的「咀」(動詞),以至向Google大神查詢「尖沙嘴」,會被質疑是「尖沙咀」。
作為繁體字使用者,不少人認為簡體是沒文化的次等文字或者政治產物。但單從文字源流觀之,頗大部分的簡體源於民間俗寫及變體,例如「蝖v、「憿v源於草書,「?」、「?」、「\」源於長年簡化,「万」、「ョv、「体」是古代異體字(但相同字形出現於日語漢字,卻又沒這麼多人討厭),並非毫無文化支撐。
更值得一提的是,不少簡體反而是正字。來自象形字的雲、氣、網本來寫作「云」、「气」、「网」,《易》、《書》等先秦典籍中的無原寫作「荂v,《詩》〈采繁〉〈采蘋〉〈采薇〉、宋詞詞牌〈采桑子〉的「采」是採的原字,「洁v是從的本字乃至《說文解字》通篇用「洁v,掛在唐代《干祿字書》被列為「挂」的俗字……因為漢字除簡化外,也同樣有繁化現象,尤其多見於一字多義的古字。或許我們應思考,褒繁貶簡究竟為了什麼。
◆杜甫與心抱 「不押韻」的唐詩
音變
早年無邦q視不同劇集曾把姓氏「皇甫」讀成「黃普」與「黃府」,引來正音爭議。寬鬆地看兩者也沒錯,因為唐代以前並無f音(聲韻學所謂「古無輕唇音」),甫在不少保留較多古語特徵的方言並不讀fu,如客家話念pu、閩語念hu——當然在粵語約定俗成下,杜甫念「普」大概會被當成錯讀。
同樣道理,以「佛」陀翻譯Buddha也是因古代讀b而非f音。而媳婦的古語詞「新婦」在粵語讀作「心抱」,也源於「婦」保留古音的p音,更影響前字的韻尾由n變成m,令「新」(san)讀成「心」(sam)。
有趣的是,沒有輕唇音似乎是東方的普遍現象。韓語至今沒有f音,翻譯外語的f會以b、p、h代替;日語傳統的「五十音」同樣沒有f音,直到近代輸入大量西方事物,才把接近的ツ/и(hu)用成f音。
現在的新詩已不追求強調音樂感的押韻,古人卻極講究用韻,歷朝皆會編纂韻書,更是科舉考核詩作的依據。但畢竟時代遠去,縱是保留最多古漢語特徵的粵語,也不一定能讀出唐詩的韻味。例如下面兩首:
桂魄初生秋露微,輕羅已薄未更衣。
銀箏夜久殷勤弄,心怯空房不忍歸。
——王維〈秋夜曲〉
虢國夫人承主恩,平明騎馬入宮門。
卻嫌脂粉污顏色,淡掃蛾眉朝至尊。
——張祜〈集靈台〉
兩詩在粵語毫不押韻,反而普通話更接近。類似例子光在《唐詩三百首》也不罕見,主因之一是粵語丟失了古語的介音(聲母與元音之間的音,如普通話gui中的u、xian中的i)系統,以至原本含有介音的韻母在粵語演變成不同韻母,不再押韻。以此看來,有意見把粵語視為「正宗漢語」,不免失之偏頗。
圖:陳綺雯
文:葉雨舟 - 書呆子一名,喜歡反思中日韓歷史文化的種種,希望東方社會能重拾對東方文化的認識。
[語文同樂 第38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