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評者：勞緯洛(基督教宣道會宣基中學，中五)
經過書局，在翻譯文學欄書架裏，無意間拿起夏目漱石的小說集《草枕》。書籍封面細細一句「隱逸美學的極致書寫」，教我毫不猶豫便把它帶回家。記得當初接觸日本文學，我總愛挑村上春樹、太宰治等似乎較廣為人知的作家來看，對於日本國民大作家夏目漱石的書倒是從未看過，現在想起還是深感慚愧。
回到書上，全書分〈草枕〉和〈夢十夜〉兩篇小說。先論〈草枕〉。夏目漱石謂小說代表他的藝術觀與部分人生觀，意味「草枕」帶有一種不同於其他作品的藝術意義與靈韻。綜觀我後來看的《心》、《門》、《從此以後》等，〈草枕〉確實有種超脫靈逸之氣，不似其他作品刻劃沉重矛盾的現實。誠如書中所言，漱石正是帶着讀者走過筆下一段美好的「非人情」(編按：即超脫世俗人情)之旅。
故事裏畫家的堅持被俗世冲刷到難以安居，便決定回歸自然，漫遊於山水顥氣間。他靜靜地抽離和放空，在大音希聲的自然世界裏，感受並摹寫美好澎湃、琳琅鏗鏘的天籟。隱是詩，是復歸天地的喜悅，是自我靈魂的重組，是瀟灑不拘的浪遊，對自然世界的專一嚮往。
文中描述理想的空靈，不喜不悲，不計較不貪戀，讓我聯想到佛家思想的放下一切，但在漱石筆下，多了一份樂於感受自然的美。
「瞬間陶冶吾人性情，令人陶然進入醇美詩境的，正是大自然。」漱石因為厭倦世間人情，而深深渴慕清閒不爭、心靈統一的生活。他描繪畫家前往古井，沿途遇見種種淒清或祥和、身不由己的故事，同時追求一段自然純潔的「非人情」之旅，恍如人在詩畫之中。禪機、清淨、物化，滿滿包含佛道二家的哲思，以及漱石清高脫俗的哲學精神，我可是多麼嚮往這種生活！又或許，我的心神早已如漱石和他筆下的畫家，「行旅在外，結草為枕」，退歸自然。
再論〈夢十夜〉。此文篇幅較〈草枕〉為短，記錄漱石稱「要讓一百年後的人們來解開」、謎一般的十個夢境。我向來也有記錄怪夢的習慣，這或能解釋我對〈夢十夜〉倍感親切的原因。但何以漱石說要讓當今人們解謎呢？
百年前被殺死的瞎孩子、與豬搏鬥的性變態、夜夜為遠征丈夫祈福的婦人，還有燈籠光線朦朧的禪室、泛着詭異烏光的長椅、在護國寺山門的金剛力士雕刻前大發議論的人群，如此種種帶着日本古色美學的意象，不太像漱石一貫的寫實筆觸，反倒像芥川龍之介詭奇古典的文風，亦讓我想起先鋒作家格非的成名作《褐色鳥群》，內容刻意迷糊主題與真相。我想，漱石說要讓現在的人解謎，或是希望無限擴大與讀者精神世界的相交，建構夢世界的無限可能。又或許，謎底本身已存在每個讀者的心。
被認為主題是愛情的〈第一夜〉深得我心，描述一段真摯得教我感動的深情，其中對生死情愛的坦然使我心存餘悸。故事裏她對他反覆說着：她要死了。她請他以巨大的珍珠貝挖墓，埋葬她的屍身，以星的碎片為碑，並在墓旁守候百年。他答應，她死去。過了數不盡的大日東升西落，碑底長出一株白色百合花，被露水打落顫動，在他的一聲「原來已是百年」的驚歎裏結束。
《草枕》對我的文學觀與藝術觀確實產生莫大影響，以致個人創作也見其影子，如在短篇小說《現實之花》數次引錄，以及正籌備出版的中篇小說《卷施》亦有向其致敬的意味。
我敬潄石、敬此書，卻無法攀附書中令人歎為觀止的境界。我不懂作畫也不擅寫詩，在當今紛亂喧囂的世界，我想還是當小說裏連夜發怪夢的做夢者更適當吧。
【文章經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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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理：蔡康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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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文同樂 第31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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