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演員、編劇、導演及戲劇導師鄧智堅很有趣,問他有沒有影響自己最深的書,他二話不說選了《作家之路—從英雄的旅程學習說一個好故事》,但掛茪@副童顏的他,先破題笑說自己長得矮,注定不能成為英雄角色。接近500頁的書,教人如何寫出好故事。好故事萬變不離其宗—一條「英雄方程式」:主角經歷試煉與苦難,得到啟發,才成就不一樣的自己。鄧智堅自小成績差,早在教育體制受試煉,但沒有踏上英雄煉成之路,因為人生畢竟不是a+b=c,沒有上、中、下等。在人生這個劇本上,他樂於做個「out of syllabus」(超出課程範圍)的學生,坦蕩地做個不能歸類釐定的自己。
■鄧智堅PROFILE
演員、編劇、導演、戲劇導師。畢業於香港演藝學院,舞台劇演出包括《借種消愁》、《馬克白》;編導作品包括獨腳舞台劇《聊Dry男》、《論語》等。近年更踩入電影及電視節目如《使徒行者2》、《最緊要好玩》等。
答不到「標準答案」 自小自卑
鄧智堅愛自嘲,做編劇的他常自嘲會考中文科不及格,有個坎坷的中學時代。以為他猶如書中的英雄方程式一樣,受過試煉得到啟蒙,應該走向勵志故事,卻被他一巴掌打翻,說自己不夠「台型」,做不了英雄角色,所以愛喜劇、愛自嘲,將痛處與弱點一笑置之。他開心時愛捧腹大笑,惹人注目,但中學的他卻是被忽略的一群。小學美術堂教師貼堂,分「好、差」兩邊,他永遠是「差」那邊;中學時愛中文和歷史,偏偏會考中文科不及格。「我寫字慢、看字慢。閱讀理解一條長問題要不斷翻看文章,還未答完,其他人已經做下一條了,每次都不能在限定時間完成這份卷。」
永遠答不到評分標準(marking scheme)的答案,「幾歲人仔」的小學生很自卑、很無所適從,甚至思考:「究竟我怎樣做才能合乎大人的標準?怎樣做才能被『認同』、覺得我『好』?」」「為什麼我在這個體制中一直失敗?」典型香港家庭長大,「媽媽想我入港大,做醫生、做律師,但我很明顯不是(這材料)。由小學補習到中學,但成績依然很差,中四已經要留班。一直都是在催谷的環境長大,所以會不開心很自卑,但家人、社會永遠都會覺得你要達到某種目標才是成功」。
從劇本找到救贖 反思讀書意義
直至中四參加話劇團,翻開一頁又一頁的劇本,沒有評分標準的台辭,讓他雙眼發亮:原來世上有東西不分等級,只有詮釋。「戲劇救了我。在那堣~發現教育制度一直沒有教怎樣表達自己。或者有教,但永遠只有『Yes, I totally agree with you』。」他笑蚍狴憿u好假的肥仔」說。後來,他拿茈u得幾分的會考成績單報讀香港演藝學院,中文科「肥佬」,只好修讀演藝專業文憑(戲劇)課程。今日寫專欄、寫劇本的他感慨:「學生在一條路失敗,不代表其他都會(失敗),但社會有否給他選擇另一條路的機會?現在連playgroup(幼兒預備班)都定了體制,培養一樣的人,好像在這個體制失敗就代表人生失敗。」
演藝畢業後,鄧智堅做了幾年演員。演而優則導,想試做編劇,作家陳慧便介紹《作家之路》給他鑽研。正因他從體制走出來,面對教育的框架,他想衝擊它。2016年他伙拍香港藝術節,藉儒家經典《論語》發揮,創作同名舞台劇,講一群中學生選班長,探討文憑試制度及當年熱議的普選。作品大受歡迎,兩年後他加入新成員,創作第二、三部曲《大學之烈火青春》與《中庸之幸福學堂》,延續主角故事,講升讀副學士、大學、投身社會運動再到生兒育女帶孩子上幼兒預備班。
他筆下的主角一賢最叫人唏噓——曾經熱血的青年參與旺角衝突被判坐監,遭受試煉;出獄後,碰上學弟請求聯署支持社運,猶豫婉拒。學弟感慨,當初一賢在校內鍥而不捨抗爭,何故如今物是人非。那些曾在班房埋首讀經典的學生苦惱,書中與現實原來相差太遠,原來鄧智堅也是。他的3部作品以儒家經典《論語》、《大學》、《中庸》借題發揮,寫主角由抗衡體制至在體制之中的掙扎,他想問觀眾:「儒家講很多做人處世的學問,例如立德立言,大部分人自小已經聽過,但這些中國文化和價值,除了答題考試,究竟有幾多能真正應用在人生上?」
小眾職業 正好挑戰體制
做君子,辨是非,在社會這個體制下,鄧智堅說「中庸」是解決社會撕裂的其中一個方法。放在自身,並不等於事事妥協,而是維持原則。今日大眾憂慮發表己見會動輒得咎,多少人噤若寒蟬,他卻選擇在劇場大聲疾呼。「有人可能抨擊劇目很政治化,但莎士比亞的經典劇目難道不是講權力、講政治、講宮廷鬥爭?為什麼現時的社會環境讓我們標籤政治題材就是極端?我不想香港有一日變成『講都不可以』、『自我河蟹』。」
在教育體制下屬「unclassified」(無法歸類)的鄧智堅,今日創作的角色同樣複雜多變。在人生這個大劇本上,他拒絕跟茪韏{式走,「我是一個少數,職業本身是小眾,做演員創作已經夠偏門。我的職業早就out of syllabus。」「甚至我本身、做的事也不能歸類,我可以是演員、編劇、又可以到電視台做綜藝,那我究竟是什麼?其實很多事不用勉強歸類,『我就是我』,像李小龍講水的哲學一樣,去到什麼銘器,就變成什麼。」他曾經渴望把自己套入成功方程式中,但明白總有人要活在marking scheme之外。
中文科曾令鄧智堅感挫敗,今天他別有一番見解。在《論語》中,他創作了這樣的一幕:老師在最後一課念了呂夢周的《水的希望》(舊制中文科初中選讀篇章),教導學生以小水滴為榜樣,不要像梅花般滿足於銀瓶之內,因終有凋謝的一天;也不要像銀瓶一樣,自以為是名貴器皿便永享榮華。鄧智堅在舞台上把水桶放在地上,讓投影器折射出一幅中國地圖。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自身和社會也好,他期望大家敢於成為一個out of syllabus的人,或者sometimes unclassified。
文:袁志敏
圖:袁志敏、受訪者提供、香港藝術節提供
[語文同樂 第31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