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沙龍﹕廢青的兩個世界——我看《便利店人間》
【明報專訊】如果沒有了規條，我們能活得像人嗎？如果只按?規條而活，是真正人的生活嗎？日本女作家村田沙耶香的最新小說《便利店人間》，以日常生活的故事，帶領我們思考這個複雜的人生課題。
古倉惠子已經36歲了，在一般人的眼中，她應該成家立室，擁有一個舒適的小家庭，過着一般日本女性的生活。然而，她從大學開始在一間便利店當兼職，一直這樣過了18年，店長也換了8任，她還是低調地過?兼職生活，沒有愛情，不愛交際，是社會上的廢中青。
《便利店人間》獲第155屆芥川文學賞，小說的主題引發很多討論，成為日本話題之作。小說寫古倉的性格有原始性或動物性一面，這點很有趣。她童年時，不懂得文明世界的規條，看到小鳥在公園死去，大家為此而傷心，她反問為何不把牠燒成串燒肉，因為父母明明就喜歡吃串燒的。大人不知道如何向她解釋，總之這就不合文明的規矩，她需要表示傷感才是。
古倉的性格從小被老師認定有問題，她開始藏起本性；最後學懂人的生活，竟然是在便利店。她按?便利店的規條工作和生活，總算成為了社會可接受的人，或者好像作者在小說不斷地說「成功地化身為世界的零件」。古倉不是知識分子，不是性格獨斷的女性，她的本性是完全以壓抑的手段藏起來的，所以她活得不高興。
有一天，白羽來了便利店當兼職，他性格懶散，憤世嫉俗，很快便被店主解僱了。他也有?古倉的原始性，常問為何不可以自由追求喜歡的女人？他認為現今社會表面上是文明世界，其實內裏還是奉行石器時代的弱肉強食的生存邏輯。然而，他和古倉的分別是，後者嘗試走入社會中尋找自我，哪怕不一定成功。
古倉在小說結尾的抉擇是非常重要的。她收留了沒錢的白羽在家居住，旁人以為他們談戀愛了，開始成為正常人了。其實白羽不想面對複雜的社會，古倉在他的慫恿下，尋找全職工作，但當她穿起很久沒有穿過的套裝，感到渾身不自在，好像動物穿上人的衣服。
古倉的抉擇是回到便利店工作，雖然白羽比一般人更明白她，但他們還是走?不同的路。白羽在某程度上是利用了她，為了一己的利益，逼她選擇更加違背本性的工作。最後，古倉對白羽這樣說：「我是動物，便利店店員這種動物。我無法違背我的本能。」(頁212)作者明顯是站在古倉那方，批評日本社會的單一性，什麼是「正常」？只是主流為社會而設的標準。然而，渴望從單一標準解放出來的一方，也不全是純粹無瑕，白羽那種自我中心的行為也是小說批評的對象。
與人群居，大概是不可能沒有規條的，問題是我們是否意識其利與害，可以改變多少。古倉最後回到便利店工作，不是證明她已經解決了自己的問題，她其實只是在「壓抑」和「更壓抑」的世界中選擇前者，也可以說她習慣了便利店的人間了。作者對日本人標準化的工作態度不無批評，當古倉辭去便利店工作後，小說這樣寫道：「在過去，這是必須為了明天而入睡的時間。一想到要為了便利店維持健康，我總是能立刻進入夢鄉；但現在的我，甚至不知道為何而睡。」(頁194)日本人好像不懂得在工作以外尋回自己。
古倉最後離不開便利店的人間，但她以個人的意志選擇離開了白羽，是她踏出成長的一步了。
表演者：賴恩慈
文：黃淑嫻 - 嶺南大學中文系副教授
[語文同樂 第296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