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學堂﹕不走重複的路 不說重複的故事
【明報專訊】「這裏」一切早有安排。故事還得繼續演繹下去。角色已經固定下來，甚麼人物演繹已不重要了。一個人走了，自然有另一個替代，生生不息。我關心的只是演技的提升和生活指數的提高，其他一切都不再重要。逐漸地，我也忘記了Ｗ四四四，在一片不斷重複的重複中。
我駕駛的士馳騁於黃昏的鬧市中。看看腕錶：五時三十分。今天，我會在丙九路接載最後一個乘客。不錯！他是最後一個乘客。他會要求我駛往甲五路。在駛往甲五路途中，我們將會遇到搶劫案。這一切盡在意料之中。
——節錄自黃勁輝〈重複的城市〉，原載於《香港文學》，1998年9月號
討厭重複
黃勁輝討厭重複，亦不懂重複：「我的模仿能力很差，到我手就會變了新的東西出來。」
20年前，1998年，香港回歸一周年，那年黃勁輝大學畢業，想到香港前途，想到未來，他有期盼，也有恐懼，寫出第一篇小說〈重複的城市〉，獲香港作家劉以鬯賞識，刊登在主編的《香港文學》上。小說以一個的士司機開場，他每天重複經歷同一宗劫案，看着同一個乘客中彈身亡，只為演活被安排的角色。他說：「我知道世界是恐怖的，不恐怖是騙你的。但我們知道後是否就要退下去重複呢？是否可以選擇呢？」
那個年代，香港人奉行「四仔定律」，即要有屋仔、車仔、老婆仔、BB仔。「我的人生是我的，為什麼要跟着劇本走？把全部精力投放此處，節衣縮食，旅行也不去，就為了奉行『四仔』的理想？我覺得是『黐線』的，是洗腦。每人都是獨特的，在社會上應該思考自己人生的意義。人生很短，究竟自己最想做什麼？」人生從來都不安全，他笑道：「人生就是不斷碰撞、去試、累積經驗，這就是樂趣。」
打破重複
念中學時，他就讀以理科聞名的男校，卻選讀文學，體會文學世界的孤獨；大學時修讀中文系，他發起同學出版文學雜誌《仙人掌》，把理想化為現實，推廣文學；作家無法在香港為生，他便應徵電影編劇。沒有寫過電影劇本的他，對應徵他的編劇、導演杜琪峯說：「都是寫故事而已。我覺得我的故事比現在很多電影好。」
既然討厭重複，他便走一條不重複的路，說不重複的故事。小時候，他便從母親說的故事發現，夢境比現實有趣得多；小學六年級，他寫了一篇文章，把母親說的故事與現實結合，老師認定他的文章是抄襲的，罰他留堂。兒時的經驗，不止揭示他提早到訪的寫作天分，還有跨越夢境與現實的能力。7年前的電影《奪命金》(下稱《奪》)劇本，他寫下不同人物在股災下如何自處，寫實的背景，情節卻比想像更荒誕。他曾形容自己是「清醒的夢遊家，希望讓夢境變成現實」。浮游在夢境與現實、文學與電影、藝術與商業間，他的作品追求雅俗共賞：「要做前衛的事很容易，觀眾看不懂而已。但我覺得前衛不好玩，沒什麼挑戰。我可否令觀眾喜歡前衛的作品，影響到社會？」
希望在人
從《奪》走到現在，金融依然是香港的命脈，潛伏在呼吸之間。他認為現在的香港人正常了，還是荒謬了?「香港人表面是愈來愈正常，內心是愈來愈動盪，甚至是撕裂。」走到中環一帶的核心商業區，人人衣冠楚楚，低端人口亦要衣著光鮮。這是香港特色，亦是城市的壓抑。你彷彿看到一個旗手在搖旗吶喊，他激動地說：「這個時代更需要爆發一些這個時代的作品。這個時代，是做藝術的時代。」這是最壞的時代，這是最好的時代，這是打破缺口的時代，他以一個意象形容香港的現狀：濃厚的陰霾，滲出絲絲曙光。正如他正在籌備的電影《沒有學校的校長》，由他自編自導，改編自陳葒校長的故事。陳校長於2009年創辦「陳校長免費補習天地」，網羅義教老師，至今已幫助約一萬名基層學生。他說：「香港有很多有學識的有心人、中產的人，不等政府去救，而是自己去救，香港人去救香港人。」
又如去年上映，他籌備近6年的文學紀錄片——《也斯：東西》和《劉以鬯：1918》。當初，他看到也斯患癌、劉以鬯達91歲高齡，趕緊買來攝錄機，記下他們的故事。到也斯臨終，影片因沒有足夠資金，無以為繼。那時黃勁輝握着也斯的手說：「幾難我都搞掂佢。」承諾從未這樣重，但當導演如同行軍打仗，不能回頭。「相信這件事會改變到社會，就不要想後路，你不能選擇，只有向前看，才會把它變成現實。」兩部文學紀錄片上映後，在香港、海外獲得極大迴響。「社會是會進步的，很難亦不代表沒有希望，希望在人，重複的城市是會改變的。」
面朝大海
他想，未來終究是更好的時代，他相信年輕一代比起他們，清醒的人多了，愈來愈多人打破重複。回到他20年前的小說〈重複的城市〉，編號W四四四的演員不依劇本行事，卻被視為瘋子，最終人間蒸發。問黃勁輝，認為自己是個「瘋子」嗎？他頓了頓，忽然像個泄氣的氣球：「如果你是大眾，你不會想這些。如果你是知識分子，你會面對很多痛苦。你當學者、作家、導演，這些都不是平常的路。走這些路，一定要明白，孤獨……是正常的。就算拍電影是一大班人工作，你是導演，都是由你帶着，冒險也好，都是由你走出來的。」
聽他說着，恍然發現他不再是個年輕的小伙子。當初，他獲香港大學頒授獎學金時，他曾想過修讀與電影有關的碩士課程，但因也斯的一席話，他明白香港文學作家處境艱難，遂繼續進修文學、推廣文學。他讚歎也斯畢生推廣文學，臨終時還在想如何把香港文學連接世界。如果也斯還在世，黃勁輝或許會拉他到日本、德國、昆明，把紀錄片來不及呈現的、也斯廣闊的文學世界統統補完。但一個人的力量始終有限，他嘆道：「我已經做了很多，我自己也有創作，並非單是推廣文學的。」
他有時像個搖旗吶喊的旗手，有時又像個疲憊的船長，說話時，他時而看着天花，時而望向窗外，總像在看海，好像他只是暫時停泊，待風一起，就會繼續長征。或許他前生是一尾魚，或許他是海盜，嚮往自由，熱愛冒險，是故他總惦記一個海洋香港。他正撰寫長篇小說《張保仔：海上抗命》，追溯香港人自由的天性。香港是一個島嶼，在海岸線被摩天大樓侵蝕前，她曾是一個漁港。正如金庸、倪匡創作那麼多古靈精怪的故事，黃勁輝冒險、跨界，就是香港人的特色。他相信人生只有三次成功的機會，當機會來時，就要緊握不放。他說：「從來世界都是充滿問題，有很多恐怖的事，但人生無理想，就沒有意義。所有理想、好的事都是由人建立出來的，不是天掉下來的。」
文：譚舒雅
圖：劉焌陶、資料圖片
場地提供：老二花廳
[語文同樂 第290期]
香港書獎﹕華南首名女導演「霞哥」 打破性別種族局限
【明報專訊】早在1990年代初，資深電影人羅卡已對華南第一位女導演伍錦霞（霞哥，1914-1970）這傳奇人物十分感興趣，由此與一澳洲人蒐集... 詳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