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近月中史科爭議聲中,傳媒報道不少學校以另類教學吸引學生,引來「理解」與「背誦」的討論;但近期《中國詩詞大會》成為全國綜藝節目收視冠軍而廣受關注,卻彷彿反映國人肯定「背誦」這種學習方法。但背誦真的是傳統所尚嗎?
傳統理想教學 背誦理解並重
因為中西教學差異成為全球議題,現時我們慣把背誦與理解對立起來。不過傳統並非不重視理解,而是把背誦視為理解的基礎。古代學塾慣常「先背後講」,學童終日誦熟各種典籍,之後塾師才講解內容。清代《問青園課程》謂「童蒙知識未開,多有記性,誦讀既熟,便終身可以不忘」,即背誦是利用孩童時期的較佳記憶力來打好底子,以後講解就能事半功倍。理想如朱熹《童蒙須知》更認為「讀書千遍,其義自見」,讀熟後自然能理解文義。
貧富賢愚差異 劣化為只重背誦
理論很美好,實踐卻是另一回事。傳統講解多為塾師單向灌輸,縱使背熟後聽講,還是難掌握艱深典籍;而且教學內容常與金錢掛u,出錢不多者往往只能背誦不能聽講,到頭來背誦多於理解才是常態。聰穎如新文化旗手胡適,早年上塾亦讀不懂《詩》、《書》的艱深篇章,而他那些付費不多、得不到講解的同學,更早因不知所云而失去學習興趣(《四十自述》)。
諷刺的是,學塾教材之一的《禮記》早已批評這種劣化。〈學記〉說:「今之教者,呻其佔畢,多其訊,言及于數,進而不顧其安。」教者讓學生多誦讀,卻不顧是否理解,只是失敗的教育。原始儒家教育極重視理解,孔子認為誦讀而不能致用毫無意義(「誦詩三百,授之以政,不達;使於四方,不能專對;雖多,亦奚以為?」);《孔子家語•辨樂解》亦記載,孔子學會新的琴曲後仍堅持練習至領悟意旨為止。
科舉變質 推波助瀾
可以說,學塾重背誦輕理解,只是在重複2000年前的流弊,原因明白不過:科舉重視背誦。唐代起科舉一直要考「帖經」(默寫儒家經典並解說),不過唐宋時期亦看重詩賦及時務策,背誦未至於主導科舉,蘇軾在試卷杜撰典故,還贏得主考官歐陽修讚賞;問題是明清科舉主力考四書五經及指定注疏,殫精竭力背誦這考核範圍變成應考條件,背誦遂成教育主體。也正是這樣的變質,清代才會出現江永、戴震、焦循等大批沒有進士功名的鴻儒。
說穿了,作為科舉這個精英體制的學習之法,背誦教學的背後邏輯就是不問賢愚的精英化教育,仍崇尚精英制度的中國自然甘之如飴,開始重視學習差異的香港則有所反思。但在「成績定榮辱」的風氣下,香港整體似乎仍是傾向填鴨教育。
■文化解碼
因財施教
雖然傳統最理想的教育方法是孔子的有教無類與因材施教,但當科舉成為入仕主流途徑後,應試教育變成主流,教育也貧富懸殊起來——大戶人家聘請舉人作為私家講師,出不起錢的鄉民則只獲得只背不講的教育。以歷史經驗觀之,教育產業化只怕令理想教育愈來愈難實現。
或許正因傳承至今的應試教育過度功利,東方式背誦教育常被視為遠不如西方教育。但教育學者龐永欣指出,東方教師對學科知識的掌握牢固、態度嚴肅,遠勝西方教師,因而知識教學是東方的利器。這樣看來,現時不少學者探索東西教育糅合之道,與古代學塾倡導從背誦達至理解,其實異曲同工。
圖:資料圖片、The AYs、OvertheHill@iStockphoto
文:葉雨舟 - 書呆子一名,喜歡反思中日韓歷史文化的種種,希望東方社會能重拾對東方文化的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