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人其事：大角嘴詩歌舞街志
【明報專訊】〈永州鐵爐步志〉寫作時間稍晚於〈始得西山宴遊記〉，大約在元和九年。雖同樣寫永州不為人知的地方，但着眼點卻與範文頗不同。柳宗元未有描寫「鐵爐步」附近的景色，只好奇地名由來而隨口一問。結果步之人胡扯「想當然爾」的解釋——大概曾有人打鐵為生。人早就走了，鐵爐也早就毁了，只有名字留下。柳宗元疑惑：「世固有事去名存而冒焉若是耶？」掀起名與實的討論。
藉地名失實 諷盲崇望族
本篇只是寓言，諷刺當代尸位素餐的貴胄子弟。蓋因唐朝雖以科舉取士，但士族的影響力不減，出現了一堆憑祖蔭而得到官位，甚至得到世人盲目崇拜的「士大夫之族」。但放到現代來看，柳宗元的問題未免無聊。難道筲箕灣以筲箕為特產、鰂魚涌果能撈獲鰂魚？還有鑽石山——廿年前有一則廣告：一群寶石外商放棄生意，僅憑一張地圖飛到香港，尋找高如峻嶺的寶鑽，結果當然得不償失。
或許近年滄海桑田太普遍，又或許「事去名存而冒焉若是」俯拾皆是，本地人對一地的名不副實多見不怪。但最近還是有議員十分貼心，建議詩歌舞街更名為「書院街」，以配合同一條街上眾多學校云云。其對名實關係的執著，隱然有柳子厚遺風。
大角嘴一帶，用植物冠名的街道有十九條。但當中的「埃華街」、「詩歌舞街」二街，分別取「Ivy」與「Sycamore」的譯音，路人甚少會知道它們其實是「常春藤」與「無花果」。
據說「埃華街」得名最早，取名自開埠初年那一帶隨處可見的常春藤。早年街名偏向音譯多於意譯，故以「埃華」為名。後來，大角嘴填海造地，港府順次用植物命名新築街道：棕、櫸、杉、松、柳、橡、鐵、柏、榆、槐、楓、菩提、洋松、白楊、黃竹、合桃、櫻桃等，像茁壯的青藤冒出好葉片片。
至於名為「詩歌舞」而不作「無花果」，有說是因為華人眼中「無花無果」不吉，故摹其洋音，再雕琢用字，便成了「詩歌舞」。舊工業區得到一個浪漫的名字，名與實之間的張力催生眾人遐想，結果這個名字像一個自我實現的預言，大角嘴之後曾有過黑盒劇場、Live House、咖啡店，有詩、有歌、有舞。
詩歌舞不再 青藤存在過
本地獨立樂隊my little airport寫了一首《詩歌舞街》，說一段無法開花結果的愛情，歌曲是這樣開始的：「那晚看Russian Red大角嘴表演，你與我竟會再遇見……」剛好議員提議更名的一星期後，當年Russian Red的演出場地「Lost Stars Livehouse」宣布4月底結業，令我不禁佩服議員明於先見、心思縝密。他們也許怕此地已無詩、無歌、無舞，萬一有人按圖索驥，帶着些不合時宜的小浪漫與感傷來到，而求「茲地之實」，卻撲了個空，豈非大煞風景了嗎？
說到底，從無名海岬，到冠名不同異卉奇樹，其實十九條街的樹多徒具其號，未曾真正扎根，只是歷史、記憶與幻想混合的空中花園，惟「青藤」是曾經存在過，而已然伐去。舊日浮埃，今日浮華，幸而「埃華」竟能在今日找到對應。
文：林蔚耀 - 香港中文大學中國語言及文學系畢業，畢業後於大型補習社任職，監修教材。前任《藝文青》雜誌副總編輯，現職中學中文教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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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笈中文 第130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