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銷商「平賣」難捱 氣荒癥結市場失靈
河北今冬再爆發大範圍天然氣供應短缺事件，令這個身負「環保」與「污染」等矛盾標籤的華北大省，又一次站上風口浪尖。事件不僅暴露內地氣源供應鏈長期存在的制度性和結構性矛盾，亦顯現出官方現時在平衡環保與發展、解決能源轉型等議題上的決策困境。有受訪專家認為，問題深層癥結還是出在官僚制度，唯有引入充分市場競爭方能破局。
春節將至，華北地區已入寒冬。早年為環保被禁燒煤柴取暖、轉推天然氣供暖的河北，近日再現大範圍天然氣限供、限購以至斷氣問題。面對零下低溫，不少居民無氣可用在家受凍，邯鄲、邢台、淶水等地政府收到大量投訴，矛頭均指向供應商中國燃氣。
中燃這間冠「國字頭」的私企，被內媒爆出在河北的上游供氣企業眾多，上包含俗稱「三桶油」的央企能源巨頭，中囊括地方政府控股企業，下亦有小型私人城市燃氣企業，經營構成複雜。當中因發生上游低價氣供應不足，中燃被要求高價支付氣款的利益糾葛，而觸發後者今次突對用戶限購、斷氣來止損。事件終驚動北京出面，國家發改委13日下令，任何地方、企業不得對民生用氣限購減供；國家主席習近平18日視像慰問基層時強調全力做好煤電油氣保供穩價工作，確保群眾溫暖過冬。
向上採購按市價 下供民用價格受監管
獨立經濟學者柏文喜向本報分析，今次事件主因是天然氣在內地民用領域屬政府監管價格，但在採購端卻是隨行就市的市場價，致使供氣端出現進銷價格的倒掛，令終端分銷企業持續虧損，繼而依賴停供止血，背後牽涉農村天然氣消費市場的結構性供應矛盾。
柏文喜指出，作為上游端具採購權的氣源供應商，多因其壟斷性質而實力雄厚，加上享有官方補貼，對外採購形式多元，因此不存在天然氣儲備不足情况，且即便上游國企性質上屬於逆市場化，現實中卻對定價實現了氣源販售市場化。反倒是作為下游端民企，由於定價權、資金回流等均受地方行政和財政掣肘，毛利被攤薄，且競爭過激烈，因此經營呈現與上游端完全相左處境。上游壟斷資源兼賣價施行浮動，下游採買和定價均受政府管制，河北氣源供應鏈採用的類「官商共治」授權結構，背後反映出公權力與資本的另類博弈，是官方對在地民企的一種反向資源榨取。
值得注意的是，今冬已非中燃首次對河北限購，2019年其就曾發布限購通知，理據同樣指向冬季上游調價。非牟利機構公眾環境研究中心(IPE)主任馬軍向本報表示，此類事件屢現的本質原因，在於整個供應機制出現問題，中國天然氣儲備對外依存度高，上游定價易受國際市場供應價格波動、季節性用氣需求驟增等非可控因素影響，並即時向下游傳導這種震盪，惟下游受制政策，無法完全跟從市場調節及對供需緊張有效響應，難以有效通過價格槓桿理順供需關係。針對價格波動因素，在國內環節上調控對冲，本該是當局在整個氣源供應鏈中唯一可自行控制的變量。
「煤改氣」百弊叢生 行政安排致用氣錯配
兩位專家均稱，河北近年「氣荒」現象，實與2017年當局在此推行「煤改氣」(減禁燒煤，改用天然氣)政策有一定關聯。柏文喜認為，「煤改氣」如今已脫離農村實際情况，且目標過高兼操之過急，對政策執行考慮不周和缺乏相應預案。馬軍表示，「煤改氣」推行後不斷暴露現實問題，包括上游採購難以在特定價格區間內保障大規模、季節性供應，以及地方財政無力承受「兜底保供」等，更關鍵在於，行政安排的缺位令到工業和民生之間出現用氣錯配。由於工業本身較能承價，且從能耗角度看，多數企業遲早須經節能轉型進程，故不應只是單通道地依靠天然氣大量供應，來一邊維繫自身產能，一邊緩解排放污染等弊端，甚至因此過多搶佔本該投入民用的天然氣資源。馬舉例，以全國層面、全年時段觀察，工業用氣(約40%)已較居民用氣(約32%)佔比為高，其他構成包括發電用氣(約18%)、原材料生產用氣(約10%)等，當中亦有不少比重是作工業用途，民用配給明顯較低。
「煤改氣」計劃下地方遭遇天然氣短缺，同類事件近年時有發生，如今河北事態升溫也折射了「環境保護與能源需求如何兼得」這一看似背反命題對現實困境的戲謔。柏文喜說，環保與能耗是互為依存的矛盾體，能源所需可維繫民生生產，提升環保亦是為改善生存質量，兩者現實中唯有恰當平衡取捨，不可走向因噎廢食極端。這就要求決策者在為改良現况制定政策時，應當次第推進，而非一蹴而就。柏指出，從宏大的「煤改氣」到今時「氣荒」，核心癥結源自制度層面的異化，正是由於內地官場盛行特定的政績觀，導致地方施政更注重取悅上級和貫徹指示，而脫離市場實際和忽視民間實情。幾年前河北大興環保，在相關訴求與能源保供之間，當地官僚取捨偏激、急功近利，政策推行「一刀切」過火過快，加上大舉行政干預，完全忽視市場化本可以在治理中發揮的作用。
柏文喜稱，當今國際通行以「贖買」方式，來解決地域之間發展的策略執行矛盾及其衍生問題(如跨地區環境污染等)，即有求於其他政治實體自行治理或令對方蒙受發展損失的一方，應透過財政補償等方式贖買有關政策成效。此外，引入充分的市場化，包括在上游開放市場競爭、將用氣環節市場化、引導能源燃料市場競爭、避免行政過度介入供需等具體措施，可以有效藉助市場的能量，令價格調節、平衡供需、環境治理等多重目標更快得以實現，為此才是推進能源清潔化的應有之道。
明報記者 王聖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