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文精點：閒遊小經歷 悟出大道理
【明報專訊】心情不佳，鬱悶難排的情况，大概我們都經歷過。但像宋代大文豪蘇軾般，被貶異地，郊遊散心，仍可隨處悟出道理，從而自我開解，豁然自適，則非人人能夠做到。且看本篇〈記遊松風亭〉，欣賞一下這位東坡先生如何從閒遊的小經歷中，悟出、寫出人生大道理來。
〈記遊松風亭〉(1)
《蘇軾》
余嘗寓居惠州嘉祐寺(2)，縱步(3)松風亭下，足力疲乏，思欲就林止息(4)。望亭宇尚在木末(5)，意謂(6)是如何得到？良久，忽曰：「此間有什麼歇不得處？」由是如掛鈎之魚，忽得解脫。若人悟此，雖兵陣相接(7)，鼓聲如雷霆，進則死敵(8)，退則死法(9)，當恁麼時(10)也不妨熟歇(11)。
■字詞錦囊
就--靠近，趨向
良--很
由是--因此
雖--即使
■注釋
(1) 松風亭：在廣東惠陽縣東
(2) 寓居、嘉祐寺：寓居，借住，暫居。嘉祐寺，故址在白鶴峯以東，明代改建為城隍廟
(3) 縱步：放開脚步走
(4) 止息：停下來休息
(5) 宇、木末：宇，屋簷。木末，樹梢，這裏指在高處
(6) 意謂：心裏說，即「心想」之意
(7) 兵陣相接：軍隊對陣交鋒
(8) 死敵：死於敵人之手
(9) 死法：死於軍法處置
(10) 恁麼時：這時候
(11) 熟歇：好好休息一會
■譯文
我曾經借住惠州嘉祐寺，信步(走到)松風亭下，腳力疲乏，想靠近樹林休息。看見亭簷還在樹梢末處(註：這裏指在高處)，心想這如何能走到？(想了)很久，忽然說：「這裏有什麼不能休息的地方？」因此如上鈎的魚兒，忽然得到解脫。如果人能領悟這(道理)，即使軍隊對陣交鋒，戰鼓聲如雷霆，前進便死於敵人之手，後退則死於軍法處置，當這時，也不妨好好休息一會。
■立意探究
〈記遊松風亭〉是蘇軾被貶謫至廣東惠州時所寫的一篇短文，記敘了他往遊松風亭途中的經歷與領悟。是次登遊，大概以山上的松風亭為目的地。蘇軾起初也信步而行，不料後來卻因腳力疲乏而欲就地休息。力有不逮，而目標在遠，沮喪與焦慮的心情油然而生。於是，本來散心排悶的遊賞，卻又加重了心理的負擔與束縛。
在困頓焦躁的情緒下，蘇軾思之良久，終有所悟：與其被遙不可及的目標困惱，竭力前行成了無形的枷鎖與羈絆，倒不如選擇「隨遇而安」，從執著於必須「達標而終」、「擇地而休」之中掙脫出來，重獲精神的自由。思走至此，他遂像脫鈎之魚，愁懷頓解，豁然開朗；再從極端設想，即使到了兩軍對陣交鋒，生死關頭，只要坦然放下，仍可尋得肉體與精神的歇息空間。由是觀之，本篇既表現了作者坦蕩率真、樂觀豁達的個性，亦讓讀者從登遊的經歷中領悟自然給人的啟導。
■作法賞析
即景說理：
本文雖為遊記，但記遊內容不多，敘事也非常簡煉，反之特色卻在即景說理，也就是作者因應眼前的情景，有所領悟，從而表達相關的道理。蘇軾本欲登山遊亭，卻因腳力疲累，體力難支，想歇息一會；但抬頭仰望，發現亭子仍遙不可及，不禁泄氣焦慮，正愁於不知能否登亭，忽然念頭一轉，頓悟遂生：什麼地方不可歇腳？為什麼執著於必須登亭？明白到放下執著，就能得到解脫，感覺也頓然輕鬆自在起來。本篇作者即景而思，引喻明理，並以自然親切的語氣，表達所悟：人以隨遇而安的態度生活，就能坦然自適，不受羈絆。
頓悟警策：
所謂領悟，概有漸悟與頓悟之分；本篇從小事中，忽然悟出道理，便屬頓悟。文章中語句扼要，辭義足以驚動讀者的，可稱警策。文中「此間有什麼歇不得處」、「當恁麼時也不妨熟歇」，既是作者頓悟所得的道理，也是對讀者如何為人處世的開導與警策。從記遊開篇，到為物象所困，至頓悟於物象，超然自得，全文鋪陳頓挫有致，理趣橫生，託意深永，值得我們玩味再三。
■借鑑活用
即景說理，常見於蘇軾的作品之中，比如中秋觀月，就悟出「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水調歌頭．明月幾時有〉) 的道理；又如望見滾滾長江東逝，像要淘盡歷史中的英雄人物，在感慨之中，又領悟到「人間如夢」(〈念奴嬌．赤壁懷古〉)；再如〈題西林壁〉的「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就是因為遊賞雲霧縹緲的廬山，悟出深刻雋永的道理：認不清廬山本來的面目，是因為身在廬山之中。認識事物的真相與全貌，要超越局限，擺脫偏見。
2017年文憑試中文科作文以「足印」為題，請考生就個人體會寫作文章一篇。有考生記敘重訪母校的經過與領悟，同學一直以為事過境遷，人去無痕，遂生感慨；後來忽然發現老師仍保留着自己昔日在校的成績表，才頓悟人生只要留下「足印」，就是活過愛過的真實紀錄，不枉此生。這道理讓同學重拾人生的信念、生活的動力。如此的構思與表達，大概也可算是現代版的即景說理與頓悟警策吧。同學下筆為文，同樣可以利用這些手法，因應眼前的情景，表達相關的道理，令道理顯得更真實、更靈動、更具說服力。
袁漢基--中學中文科教科書作者，曾任中學中文科主任，現任香港中文大學香港教育研究所優質學校改進計劃學校發展主任。
文：袁漢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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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文同樂 第618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