悔沒盡早提醒同袍 艾芬「一輩子的痛」
武漢疫情發哨人：醫學來不得半點虛假
2019年底，武漢中心醫院急診科主任艾芬首先「外泄」肺炎疫情，是那位「發哨子的人」。3年後，她接受本報專訪時提到，當年沒及早提醒身邊的醫生，是她「一輩子的痛」，事後醫院的整體氛圍也少提這事。她希望能讓更多醫護人員遵循科學的觀點，「醫學來不得半點虛假」。明報記者 沈燕媚
48歲的艾芬因一句「老子到處說」為人熟知。在時隔3年再次迎來抗疫大戰，她在湖北武漢市中心醫院急診科辦公室抽空受訪，其間接過好幾次電話，掛了電話能自續未完話題，辦事風風火火。醫院裏的醫護染病後幾乎還未恢復，便要帶病返崗，艾芬只能每天排次日的班，「因為隨時都有倒下的醫生」。
感「無形壓力」 後獲領導上門探望
2019年12月底，艾芬是第一個將「SARS冠狀病毒」消息傳到醫生群組的醫務人員，結果受到了醫院紀委「前所未有的、嚴厲的批評」。之後一篇《人物》雜誌的專訪〈發哨子的人〉，令她在數日之內成為舉國聞名的「發哨人」。
重提此事，艾芬稱，完全沒想過會受到這麼大的關注，自己在這兩年間，出門都會被路人認到，「『你就是那個艾芬是吧』，但其實我覺得，哎，那就是每個醫生都應該做的事情」。但在中國特殊國情下，作為一名急診科主任，在當時管理架構中有否受到壓力？「可能也無形受到一點吧」。
到了武漢解封前的2020年4月1日，有院方領導帶了水果和牛奶上門探望問候，令她覺得很突然，以她理解這是表達道歉的舉動，「(對方)沒有說什麼，就說些很客氣的話，我也不好問為什麼，後來大家也就沒有再提起這件事」。
成首波醫護損失最慘重醫院
在當年疫情中，武漢市中心醫院領導層被揭發禁止外泄任何與病毒有關的信息，又一度不允許醫生穿防護服，理由是避免引起恐慌。院內最終有超過300名醫護感染，眼科、甲狀腺科和泌尿科等科室的6名醫生逝世，包括疫情「吹哨人」之一的李文亮，是首波疫情期間醫務人員損失最慘重的醫院。在同年11月，醫院黨委書記蔡莉被免職。
「我個人受委屈，和城市遭受的打擊不值一提。」艾芬說，過去3年讓她最遺憾的，仍然是沒有盡早提醒身邊的同事，「很內疚的事情，畢竟是6個同事死了」。她憶述，在2020年初疫情消息傳出後，她作為急診科主任，提醒同科室的醫護要注意，但也有很多同事來問她情况，「可能我就有點不好意思，或者(對方)打電話問就支支吾吾，沒有明確地提醒他們要注意……如果他們早一點知道，就會早點預防」。她稱，這是心底永遠的痛，「一輩子都緩不過來，因為生命死去了永遠無法回來」。
「傷心的事提多了也沒用
每人心裏還是會記得」
那段期間，醫院如臨大敵，就連身邊日夜共事的同事都無法進行告別式，後來形成的氛圍，就是大家少提這些事情。為什麼不提？「輿論就是不要提這些事情，傷心的事情你提多了也沒用……但我想每個人心裏還是會記得，這是跟每個人息息相關的事情」。她事後曾經探望過部分醫生的家人，「國家對他們的照顧都很到位，物質方面沒有問題，但心底的創傷恐怕還是很難」。
醫生角度談清零：從國民思維考慮
訪問艾芬當時，發燒患者歸屬發熱門診接診，重症形勢尚未出現，急診科的工作還相對輕鬆。
她稱，很多人無法理解國家實施的「動態清零」政策，但她從一名中國醫生的角度出發，認為這與國民看症習慣和思維有關，「中國人生病一定要到醫院，(認為)高燒要打針住院才能好，是很固定的思維，一旦蔓延開來，就容易造成擠兌」。
另一方面，中國還是人情社會，一有事習慣找熟人幫忙，「當病房擁擠的時候，病牀給誰？給有關係的人、熟人、有面子的人，這種情况難以避免」。
在急症室見慣生離死別的艾芬說，疫情就像一面鏡子，把每個人真實的一面照了出來，不管是親人、病人、領導還是周圍的同事。對於3年來的經驗教訓，她稱，希望讓更多醫護人員遵循科學的觀點，實事求是，「醫學是講究科學、來不得任何虛假的東西，講究症狀、體徵、實驗室檢查，很客觀的東西，我就希望每個人把自己的事做好，這個國家就會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