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故事：〈珍惜〉
【明報專訊】財哥一直在等待泊車的位置。終於，他等到了。
每個開車到這裏來的人，事前不是不知道，這條街在任何時分幾乎都找不到泊車的位置，然而，要到附近海味店的話，就只好泊在這裏。財哥不是沒有想過就此擱下貨車，以最快的速度把貨物送往店舖，可是，上星期抄牌的罰單卻還在車裏，他想起來仍覺得不是味兒。於是，財哥故意把車頭靠外，口叼着煙，眼睛不斷在掃視着停泊的車。這是今天最後一趟送貨，他心裏面愈發着急起來。才不一會，算是千載難逢，那輛保時捷的司機真靠譜，故意向財哥使了個眼色，財哥舉起香煙道謝，趕快便把車開過去，泊好。
今天真是好彩數，財哥感覺就像中了大獎。這樣一來，財哥明明知道只是送件貨物，根本花不了多少時間，可是未知是不是因為開心過頭，他故意在入表時設定了兩小時。他很快把貨物送到海味店，然後便隨意去辦些小事，例如是往櫃員機交款啊，在好多年沒有進去的書店裏逛一圈啊，在便利店買支水啊，反正心情特別輕鬆自若。
還有五十分鐘。終於，財哥回到自己的貨車上，他坐在司機位上，感覺座位比平日寬敞，空氣吹入車內也特別清香。財哥取出手機，漫無目的地在手機上滑動，看一些平時從來沒有看過的影片。他無意間在倒後鏡裏發現那個繫着領帶的司機，他不住地在向財哥揮手，財哥無意識地搖了搖頭，暗示自己還沒有打算離開。財哥本來不是沒有後續的事情，家裏的女人和剛出生的孩子是需要照顧的，也不懂得是否這段日子過度壓抑，他寧願在車裏多待一會兒，况且入表剩餘的時間還沒有過，就這樣把車位讓給陌生人，就像無端地讓人得了些好處，他才不要這般蝕底。
於是，財哥再次走到街上，四圍看看有什麼好去的地方。他在一間酒吧外駐足看了幾分鐘球賽；然後走進以為老早已消失了的電話亭，故意投進一元硬幣，撥號給家裏的女人，告訴她自己準備回來；他再次走進便利店，為了明天多買了一支水。財哥很享受這一刻，是這個星期以來未曾感到的暢快，他走起路來特別便捷，然後，終於再次回到貨車上。
還有五分鐘。財哥在貨車上撕去剛才已繳交了罰款的罰單，喝了一口水，然後看看倒後鏡，那個繫着領帶的司機仍然在等，他的臉就像比剛才更加蒼白，精神更加萎靡，財哥覺得現在是時候把貨車駛離開，讓出泊車位，這可算是對那個素未謀面的人有些恩惠。他定意要在回家後，告訴家裏的女人，自己是怎樣的為人設想，且像教曉了這個白領司機，做人要學會珍惜。財哥才把貨車開走，那個司機就像活了過來，蠢蠢欲動地把車駛出。
財哥瞬間已把車開到公路上，這刻，他除了感到滿足，不知為何，心裏面突然起了一股莫名的空虛，就像一份突如其來的失去，而令他最意料不到的是，何以今天的日照竟會無緣無故地提早消失。
■作者簡介
陳志堅(中學中文教師。著有散文集《時間擱淺》、小說《離群者》、《無法預知的遠方》等，主編《情味?香港》，作品亦散見於報章與文學雜誌。)
文：陳志堅
[語文同樂 第52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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