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空標點：脊椎之白
【明報專訊】秋天捲起倦意，葉子卻未盡枯黃。走一條街的長度、等候一架巴士來臨的空隙、等候升降機、兩條行人電梯交錯的一點、黃燈的長度、等候晚飯來的時刻、生日許願的一剎——無論多長，或者多短的時間，都足以讓我們變改、分離、訣別或者相遇。
打球以後，穿着還是濕了的汗衣，你和他一起走一段路，往地鐵站。街道照亮你的側面輪廓，另一邊臉卻是漆黑又深廣的豐饒之海。你無法閱讀他那已經過了很久的童年，也無法鑽進你已婚的世界；未來的呢？更遠，像遠在千公里以外，不知是什麼地方的天空上，那轉瞬變幻的雲朵。
一生都在栽種：穩定的職業、兒子、女兒、太太，然後呢？房子、車，一隻寵物？生命價值的版圖，不是愈大愈廣就愈快樂。房子被切割，給兒子、給太太、給工人。自己的呢？彷彿沒有擁有喜好的權利，或者買一兩個童年時十分喜歡的鐵甲人，還是一隻蠢蠢欲動的藍底紅圓點襪子？在一格又一格的日子裏爬行，不知不覺爬到中年。
痠軟的手臂，屈藏了夢想；那耳洞，是青春叛逆歲月的墓誌銘。都遠去了，卻偏留下痕迹。沒有發生過，便不會消失。
走一段路，談起不經意而走進去的家庭生活；走一段路，談談工作無關痛癢的瑣事，填補時光的尷尬的空白，填補不自在的陌生和距離。你們不會談及，你念書時最難忘的回憶，也不會談及他最難忘的回憶。在步步為營間，你只想告訴他，你最喜歡的顏色是什麼？是脊椎之白。只給他知道，只給他知道。卻又不給他知道，白色裏有薄薄的痛。不懂生長，慢慢乾枯。
這個人，離你很遠；沒有漫天黃葉遠飛的象徵性畫面，但這一刻僅僅是你們二人。沒有第二次，天地之間，只有你們兩人並行。
．呂永佳 - 香港浸會大學中文系哲學博士。著有《無風帶》、《午後公園》、《而我們行走》、《天橋上看風景》、《我是象你是鯨魚》。曾獲中文文學雙年獎、中文文學創作獎、大學文學獎、青年文學獎等。現為中學中文科科主任。
文：呂永佳
圖：Jorm Sangsorn@iStockphoto
[語文同樂 第49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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