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空標點:返校
【明報專訊】A出口,然後拐彎,一直走,走三至四個路口,轉右,等待一盞過長的紅燈,然後看到浸會醫院,浸會醫院旁邊,就是香港浸會大學善衡校園。我在這個獅子山下的校園,度過了近十年的學習時光。善衡校園非常小,主樓有一個大天井,一座大樓分成三翼,我們會叫OEE、OEM、OEW。OEE是文科的陣地,另一邊是理科的。有同學笑說,這像公屋,非常醜。大樓有不同的走廊秘道,四通八達,條條小路通羅馬。靈活、快捷,外來者會迷路,但浸大生來去自如。這舊式的井字型屋h,並不高貴,但走多了,便可從小小的空間中,走出一份親切感來。
課堂上教學問 課堂外講人生
當我是一年級生的時候,中文系有一個非常特別的活動,叫「師友敘」。「師友敘」是把約50位新生,分配給不同的老師。不同的老師會跟他們聊天、吃飯,或者一起看電影。課堂上的老師教我們的是學問,在課堂外的老師會說人生和理想。我的師友敘老師是陳寶珍老師,猶記得她非常喜歡《紅樓夢》、張愛玲和蕭紅,卻不喜歡金庸,她說:「真係唔好睇。」原因是覺得書中的男主角,總莫名其妙地受很多女性歡迎(愛上了!),這些女性非常簡單,純真、無私地愛上男主角,非常扁平。老師是女性主義者,當然對金庸作品不以為然,而讀大學一年級的我,對文學其實一無所知,讀最多的正是金庸。當時我還未看完《紅樓夢》,卻把《笑傲江湖》看四、五遍。當然不能想像薛寶釵愛上韋小寶。老師教我「現代文學」和「小說創作」,最記得的是老師問:「究竟世上有沒有賈寶玉呢?」如果沒有遇上賈寶玉出現,她寧願不結婚。我想起張愛玲,因為天生的敏感細膩及驚人的觀察力,所以看到一個充滿裂紋的世界。
與師討論白先勇至天黑
回想這返校之路,師生間的確非常親密。我和另一位周國正老師討論白先勇,可以談上兩三小時,天黑了,還不開燈。當時周老師是系主任,非常有威嚴,房間也特別大。我總覺得身後陰風陣陣。當然在這個校園中有幸遇上黃子平老師,打開了我的眼睛。從幼稚園念中文,十多年了,真的要到二年級下學期遇上黃老師,我才開始懂得什麼是閱讀。我還記得在職員餐廳,和胡燕青老師和修讀新詩課的同學一起唸詩讀書。
昔日師生談心 現今明哲保身
像是平平無奇的一幕,易地而處時,才明白老師的厲害之處。今天我重走一條校園之路,車子路經善衡校園,異常沉重。有沒有學生會明白閱讀的意義?喜歡閱讀?我有沒有說過一句話,十多年後,學生還銘記於心?有沒有機會和學生聊一位作家,聊至天色入黑?近來我才頓覺師友敘的難得。現今老師與學生之間,很多話,不能再說;要保持距離,安全的、明哲保身的距離。下一代對上一代沒有尖刻的質疑,上一代對下一代沒有鄙夷和不解的眼光。我想起那段回校之路,多麼安穩、無風無浪,只需留神在九龍塘也要飛馳的汽車而已。
.呂永佳 - 香港浸會大學中文系哲學博士。著有《無風帶》、《午後公園》、《而我們行走》、《天橋上看風景》、《我是象你是鯨魚》。曾獲中文文學雙年獎、中文文學創作獎、大學文學獎、青年文學獎等。現為中學中文科科主任。
文:呂永佳
圖:新華社、香港浸會大學網站
[語文同樂 第49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