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學堂：大師也有情困時
【明報專訊】在不少人眼裏，情話綿綿好像是年輕人的專利。你想像到自己的父母、老師也寫過情書嗎？在五四時代，社會風氣非常開放，竟然有老師寫情書追求女學生。這位老師是文學大師沈從文，他沒有被取消教席，更獲得校長胡適的幫忙，一起說服女學生接受其愛意。我們從早前港台節目《文學放得開》幾位嘉賓討論這個大作家情史作起點，看看究竟這段迂迴有趣的故事是怎樣？
「我行過許多地方的橋，看過許多次數的雲，喝過許多種類的酒，卻只愛過一個正當最好年齡的人。」——沈從文
沈從文「頑固」的師生單戀
大作家沈從文在湘西只有小學學歷，是個靦腆又害羞的男子，雖然學歷不高，卻被文壇一致看好。經詩人徐志摩推薦，從故鄉跑到上海中國公學當教師。時為校長的胡適，大膽聘用他為大學教師，但不擅辭令的沈從文第一節課就鬧了笑話。當時他準備了一小時的課，他卻結結巴巴讀了10分鐘就讀完。台下的學生呆着看他，他在黑板寫上：「今天是我第一次登台上課，人很多，我害怕了。」學生大笑不止。
沈從文就是這樣內斂，但這位老師卻愛上了公學裏的風頭躉──張兆和。張兆和出身於安徽合肥的富商家庭，四姊妹都才貌雙全，張兆和排行第三，上有大姊張元和、二姊張允和，下有小妹張充和。當年大二的張兆和19歲，學業成績出眾，還擔任了中國公學女子籃球隊隊長，是全校女子運動全能第一名。皮膚黝黑、性格開朗，人稱「黑牡丹」，迷倒眾多男生，對她心懷仰慕。
拜倒石榴裙下的，還包括26歲的沈從文。為人師表，戀上學生，在今日當然不容許。可是，五四時代風氣開放，沈從文愛上張兆和，非但沒有壓抑感情，甚至大膽寫情信表露心迹。不過，張兆和當時完全看不上書生沈從文，更跑去向校長胡適投訴。
校長知道老師戀上學生，放諸今日，定必吊銷牌照，永不錄用。只是，五四開放的風潮實在難以想像，當時胡適知道後，讓張兆和給他看沈從文的情書，看過後還覺得沈從文是真心愛張兆和，讓張兆和再三考慮，更說要幫忙做媒，向她的父親談談他們的事。當時胡適說：「我知道沈從文頑固的愛妳！」張兆和始料不及，馬上回絕：「我頑固的不愛他！」
情書高手 把妳寫進我的小說裏
當時，胡適認為沈從文有大好前途，會成為「中國最有希望的小說家」，勸說天才難得，應該試試跟他通信，給他發展機會。可是也怕沈從文受傷，在信中曾勸他放棄，「這個女子不能了解你，更不能了解你的愛，你錯用情了」。然而，自稱「鄉下人」的沈從文憑着韌勁，就算在青島教書，也繼續寫情信給已回蘇州的張兆和，他相信：「她現在不感到生活的痛苦，也許將來她會要我，我願意等她，等她老了，到三十歲。」
不間斷的情信，聲聲三三(張兆和在家排行老三)，日復一日，再加上把她寫到多本小說裏，張兆和終被沈從文的誠意打動。1933年，沈從文開始在信中向張兆和提婚事，說自己這個鄉下人時刻期盼能「喝杯甜酒」(答允結婚)。之後，張家用電報回覆一字「允」，終答應兩家的親事。據《沈從文家書：1930-1966 從文、兆和書信選》，從追求到結成夫婦，大約3年零9個月，雖然沒有準確記錄情書數目，但估計有數百封，可惜這時期的書信大都散佚不可考。沈從文雖然性格靦腆害羞，但在感情上卻非常熾熱，勇於表達，他曾向張兆和寫來「我不但愛妳的靈魂，我更愛妳的肉體」露骨的話，反映他執著又坦率的性格。
後來，沈從文因母親病危，匆匆趕回故鄉湘西。臨行前，他與夫人張兆和約定會寫信給她，新婚燕爾，沈從文的書信將沿途的一景一物也聯繫着對張兆和的愛。他在信中寫道：
//「我離開北平時就計劃好，用半個日子給妳寫信，用半個日子寫文章，誰知到了這小船上卻只想給妳寫信，別的事全不能做。」//
//「我就這樣一面看水一面想你。我快樂，就想應當同你快樂；我悶，就想要你在我必可以不悶。我同船老闆吃飯，我盼望你也在一角吃飯。我至少還得在船上過七個日子，還不把下行的計算在內。你說，這七個日子我怎麼辦？……『我不能寫文章就寫信。』……這隻手既然離開了你，也只有那麼來折磨它了。」//
//「我先以為我是個受得了寂寞的人。現在方明白我們自從在一起後，我就變成一個不能同你離開的人了。三三，想起你，我就忍受不了目前的一切。我想打東西，罵粗話，讓冷風吹凍自己全身。我明白我同你離開越遠反而越相近。但不成，我得同你在一起，這心才能安靜，事也才能做好！」//
書信中流露出真摯的感情，後來編寫成《湘行書簡》。香港中文大學中國語言及文學系副教授黃念欣更說，以前中文系上課時，小思老師導讀甚至說道：「真的要以身相許。」可見沈從文文筆有多好，可說是寫情書之高手。而婚後不久，沈從文便寫出成名作《邊城》，小說中美麗純潔的湘西妹子翠翠身上，被認為擁有張兆和的影子。
大師難以處理的「情」
不過，如此深情的才子，追到女神後竟然鬧出婚外情。當時沈從文認識了詩人高韻秀(筆名高青子)。高青子是沈從文的忠實書迷，她不僅熟讀他的小說，還非常熟悉他小說人物的各種打扮、言談細節，與沈從文見面時更會根據小說人物打扮自己，讓沈從文留下深刻印象。後來，她更在沈從文幫助下，出版小說集《虹霓集》，見證兩人的愛情萌芽，卻讓夫人張兆和非常難堪。作家金堤說，沈從文的《看虹錄》裏寫的那個房間他很熟悉，寫的正是昆明的沈家。1982年金堤向沈從文夫婦打聽過這件事。張兆和說，沈當時不讓她讀寫男女之情的《看虹錄》。金堤問到這篇小說的真實性時，沈只是笑而不答。「但他的笑說明，小說中必定有某種程度的真實性。」
沈從文對高青子動心，最初選擇向妻子坦白，並無隱瞞，然而張兆和聽後非常傷心，好歹也是大家閨秀，一心一意照顧家庭，卻被丈夫背叛。她一怒之下，帶同子女離家。自此，他們的婚姻也不平靜。後來文壇更盛傳張氏四姐妹之一、小姨張充和沈從文亦有情愫，雖然傳言不可考，但對於沈從文和高青子，張兆和帶有恨意。
多年後沈從文過身，張兆和整理他的書信，她才說：「從文同我相處，這一生究竟是幸福還是不幸，得不到回答。我不理解他，不完全理解他。後來逐漸有了些理解。但是，真正懂得他的為人，懂得他一生承受的重壓，是在整理編選他遺稿的現在。過去不知道的，現在知道了；過去不明白的，現在明白了。」
◆想一想
旅行時，看到一個漂亮的湖泊，你會寫什麼給情人呢？
沈從文卻寫出這樣的句子給張兆和。比較一下，你覺得沈從文的情書，有何厲害之處呢？
//「在山谷中的溪澗裏，那些清瑩透明底出山泉，也有你底眼睛存在：你眼睛我記着比這水還清瑩透明，流動不止。」//
■《五夜講場——文學放得開2020》
逢星期四晚上11時至12時
文：袁志敏
圖：張欲琪、資料圖片、網上圖片
鳴謝：港台節目《文學放得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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