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學生投稿

黃昏，昏黃的光映照著天橋。橋下，車來攘往，鳴笛聲響不斷，紅綠燈閃耀在斑馬線之間，試圖停止煩囂的叫聲，讓路給旁邊靜靜等候的行人，能看著他臉色的變幻，踩過一條條已被塵埃佈滿的白線——這是一個人站在橋上、眼中的城市。

我站在天橋的正中間，趴在欄杆欣賞黃昏籠罩的城市。忽然發現，這座我已走過十年的橋，只剩下自己走時，旁邊原來是這般風景。這十年，身邊人一個個離去，獨剩我一人走�茬o條天橋。原來，風景是這樣的麼？

「我說，今天的功課好多啊」、「對啊對啊，我回家都沒時間看《喜羊羊》了」、「可是明明是《守護甜心》更好看！」、「你們都走開，《蠟筆小新》才是『王道』！」光頭孩子擺起了姿勢，模仿動畫中主角的聲音，「來看著啊，『媽媽媽媽！小白小白！大家好，我是野原新之助！』」大家忍不住大笑起來，笑聲在橋上迴蕩。「小光……哈哈哈……你模仿得好像……哈……哈哈哈！」女孩捂�茖{子，上氣不接下氣地笑——那是小二時的我。而我們這群孩子，走�茪W橋的斜坡，笑得哭出了淚，笑得忘記一切煩惱。黃昏映照�茈L們交替的身影，勾勒出美麗的黃昏之畫。

可惜，永遠回不去了。

我側頭望向上橋斜坡的方向，盯得出神。孩子們後來畢業，各奔東西。大家都走過了童年，來到青春綻放的中學年代，而那時走到橋上的，只剩下三三兩兩結伴的人。

時間來到兩年前。

「天啊，你竟然喜歡五月天！」我朝這個相識不久、來自北京的老師喊�荂A她笑得靦腆。「還臉紅了呢﹗」我在調侃。突然她一把捏�荍琲瑭y，我驚嚇地往後退一大步，被天橋上滿佈的煙味嗆得咳嗽連連。「幹嘛……咳……捏我臉！咳咳……」「沒事，只是覺得你的臉好捏。」她帶�茞H淡笑意收回手。我一臉哀怨，她卻奸計得逞般笑�荂C黃昏又傾灑在橋上，映照著一對亦師亦友的背影。

我和她，也回不去了。

「我明天要遞辭職信了。」她柔和的聲線變得有點刺耳。「你照顧好自己，記得來北京找我。」我麻木地點�蚗Y，鼻腔�堛漱ˇA感令我愈來愈難受。「別太想我，我還會繼續捏你臉的。」她試圖緩和這離別的氣氛，我也配合地抬起頭笑�蚖﹛G「誰會想你了！」「沒啥好傷心的，反正現在科技發達得很，不愁聯繫不到。」她看著我一派輕鬆，肩頭也似乎鬆了下來。悄悄轉過身去，把眼角那顆淚珠抹去，才揚起嘴角，轉身勾�茼o的臂彎，往天橋那邊走去，「吃飯去！」——那是昨天的黃昏。

看啊，黃昏總是那麼美，美得讓人哭泣，不是嘛？我看著昨天挽她手臂走過的地方，橋，還是一樣的橋，但是人，卻已經不在了。

常聽說，人孤獨地來到世界，最後也是孤獨地離開，每一個陪伴在身邊的人，終會離你而去。獨自望著這人影稀疏的橋，發現橋就好比我走過的人生，走過小學，走散了同學；走過中學，走散了老師；也許以後走過大學，會走散了戀人；走過社會，會走散了至親。然後只剩下我一個人，走完這一條人生的天橋。

看著橋下的車與人，紅綠燈的轉換，似人生的變幻無常；看著行人，他們的背影被黃昏映照，相偎相依，我也好像明白了些什麼——即使人會孤獨、會老去、死去，但是學會珍惜，就會讓自己不帶遺憾。

「喂，想什麼呢？走了，等我等太久了吧。」死黨笑嘻嘻地看著我。「沒事，走吧。」我笑著搭她肩膀，往橋的終點走去。

黃昏，拉長了我倆身影，我們慢慢地消失於光線之中。

【文章經刪節】

梁綽姿(東華三院李嘉誠中學，中五)

■點評

《字花》行政總監羅樂敏

梁綽姿在創作中以橋比喻人生，能運用插敘來回憶人生不同場景，而且配合主角走過橋的路程，處理不錯，令文章層次顯得更豐富。文章以黃昏下二人在橋上離開的場面作結，令讀者想像到當時的畫面，頗具電影感，令文章增添餘韻。

■羅樂敏之選——鯨向海〈車過東港不老橋〉

思念如水鳥飛撲微笑寬闊的水灣

又輪到做同一個夢的季節

千里迢迢趕赴不老橋

以黃昏蒙面

以星星作掩護

時間是一個微笑的強盜

但現在是另一場大病

當我們變得脆弱

想要回到從前

再次闖入某些夜晚溫暖的瞬間

不要給他機會

不要讓他整理你的行李

時間開始微笑了

煞車聲猛然將遠方的月光驚醒

青春太完美了

每個人都忍不住對他撒謊

從兩方面

沿途和他相互對搶

變老和變憂鬱

是這麼傷心的事情

千里迢迢來到不老橋

幾段秘密交往中的戀情

靈魂錯過的渡口

被製成夢，被製成淚水

彼此忘記是多麼不容易啊

落葉轉眼又要積滿車頂

我們都沒有達成心願

時間是一個微笑的強盜

■推介原因

「橋的想像，多數離不開與人溝通、講述人與人之間的聯繫，尤其講述對人的感情及思念。」羅樂敏說。台灣詩人鯨向海的詩也提到時間流逝、對回憶的思念，但處理手法別具一格。他以「時間是一個微笑的強盜」來表達時間流逝對人生經歷造成的傷害，羅樂敏表示，「時間會微笑彷彿表現了時間的溫柔一面，讓人感覺它的流逝並不會帶來任何傷害(壞的影響)，但實際上它卻是個強盜，把過往經歷偷走」。這種呈現手法，極富形象地表現了時間的流逝，以及過去只能成為回憶。而最後一段描述車已過了橋，比喻已錯過的遺憾，過橋後就沒法與錯過的人再有深切的關係，「鯨向海這首詩，用精準細緻的比喻、及充滿美麗的意象來含蓄地表達思念」。

■寫作手法 意象

意像在詩歌創作佔有重要作用。意象指創作時為客觀事物、場景加上感情色彩，增強藝術感。它能令讀者聯想到某些影像畫面，並能通過這些聯想，更深刻體會詩中要表達的情感。例如〈車過東港不老橋〉一句「落葉轉眼又要積滿車頂」在描述客觀事物，可是配合詩中的思念主題，落葉同時表達了時光流逝與思念之情。由是當讀者聯想起落葉鋪滿車頂的畫面時，會產生思念、遺憾、感嘆等情感。

文：鄭惠霞、郭沛妍

圖：資料圖片、網上圖片、投稿學生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