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師廣益﹕羊群與人群
【明報專訊】香港人喜歡「意頭」,新年伊始大家都希望有好兆頭;亦希望得到神明的指引,以收趨吉避凶之效。大家碰面都會說些好意頭的話;地方及特區領導都會發表賀辭,祝願大家新年有個新開始。大年初二的沙田車公廟求籤儀式更成為新聞頭條。賀辭、預視運程的籤文,成為香港的農曆新年風俗。
2015年是羊年,大家很自然會想到羊的好處,認為羊是溫馴的群體動物。但有村民多年前曾對我說,山羊會把山上的草吃光,破壞環境。我相信大部分港人對羊所知甚少,也沒多少人曾經逗弄過一頭活生生的羊。山羊與綿羊不同,山羊的肉可以吃,綿羊的毛可以用來織毛衣;一般我們說的羊,大都由人類飼養——牠們的命運操控在人的手裏。
「羊」的命運一般被人操控
很多動物都是群居的,牠們為何走在一起也是科學家的研究題目﹕一大群蜜蜂住在同一個蜂窩裏合作採花蜜,渡過寒冬;候鳥喜歡成群的飛,因為長途飛行時跟在後面的鳥可以飛得比較省力;海裏的小魚很多都是成群地游,因為小魚容易受大魚攻擊,若聚在一起一方面可以形成龐大的「外形」嚇退攻擊者,另外由於一大群的關係,縱然受到大魚攻擊也可減低個體受害的機會。以上的種種功能,均假設動物的群體行為是與生俱來的。
人又如何呢?「羊群心態」是香港近年頗為流行的「理論」,用以解釋部分人的行為,即認為部分人沒有自己的想法,變成一大群人一窩蜂的走在一起幹「傻事」。這個「理論」放諸四海而皆準,但往往很少去探究及解釋人類參與集體行為的原因。
人類運用符號 維繫文化
人類與動物有個主要分別,就是人類有運用符號的能力,並透過符號溝通。語言、藝術、宗教都是符號系統,靠人的思維運作去維持意義。而符號系統也可以讓人類的行為超越純功能性的物質基礎。在不同的環境與歷史過程中,人類以運用符號的能力,創造文化、組織群體活動。
在新界,很多居民的祖先在數百年前已經在香港定居,但這些本地人到今天仍會互相以祖先的「圍頭話」溝通。在清代來到新界定居的客家人,由於平地已被其他本地族群佔據,多在山裏的河谷及小平原聚居,延續客家文化。本地及客家社群在香港長久的歷史過程中,沿用着各自的方言,組成大小不同的宗族;延續傳統的祖先崇拜禮儀、太平清醮、節慶神誕活動,凝聚成員關係。
香港成為英國殖民地後,吸引很多中國大陸移民來港。他們初到香港時有人身無分文,可能連香港流行的廣東話也不會說;遇上困難時,他們很自然會找同鄉幫忙,「同聲同氣」成為組織群體的基本元素,香港也因此出現很多不同的方言群體及同鄉會組織。
1960及1970年代的香港新移民,多住在木屋區及徙置區。由於社會資源匱乏,大家都要互相幫助去解決生活上的困難;互助關係助長了鄰里間的感情發展,不同的鄰里組織也建立起來,而不同的社區也慢慢發展出各種宗教元素。很多社區的神誕及農曆七月的盂蘭勝會,是維繫社區成員的周期活動。這些民間宗教活動,也漸漸成為強化社區關係的地方文化。
「同聲同氣」 凝聚群體
1970年代香港經濟起飛,人口增加,都市化步伐加速。新建、高人口密度的社區不斷出現,而原有的社區及本來的社會關係不少卻因為重建而消失。在都市化的環境中,建築物向高空發展,建築設計強調住戶的隱私,卻「消滅」了鄰里關係。住在高樓大廈裏的年輕一代,多透過電腦網絡、社會媒體,發展出另一種形式的人際關係。
上述只是數則有關社群形成的粗疏描述,香港是個有700多萬人口的多元社會,如果深入探討文化與社會差異,會比以上這些摘要式的討論複雜得多。我想強調的是,任何群體組織活動,都受到複雜的歷史與當代社會、政治、經濟及環境因素所影響,單以「羊群心態」論述,不能幫助我們了解社會現象。
文﹕香港科技大學人文學部副教授 廖迪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