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聽之娛:尼泊爾父子情——《往村莊的路》
【明報專訊】不知道同學對尼泊爾有多少認識?這個位於南亞喜馬拉雅山脈地區的內陸國家,上一輩香港人也許只認識二戰時隨英軍來到本地的廓爾喀士兵(昔日稱尼泊爾僱傭兵為「啹喀兵」),對他們未必友善;現今的港人說不定只知這是攀山健行的旅遊勝地,宣傳總謂有無限商機。尼泊爾人雖是香港的少數族裔,加起來也有三四萬人,不少落地生根已成第三代,很可能就是大家的同學。尼泊爾人的故事,絕對可與大家的生命連繫,值得我們聆聽。
踏上代際之交的生命之旅
看電影,正是認識各地文化的上佳形式。最近上映的《往村莊的路》(A Road to a Village,2023)是少有在港上映的尼泊爾電影,其中有港人參與(如本片由資深攝影師關本良剪接),與我們的緣分就更親密。這是個簡單而不平凡的故事,傳統而不過時的題目︰在尼泊爾東部偏遠山區的鄉村,馬拉(Maila)與妻子馬莉(Maili)以編織和買賣竹籃過活,生活清貧,但安然自得。可是隨着現代化深入山區,馬路與汽車改變了村民接觸世界的途徑,電視和智能手機扭轉了人們認識世界的方式,可口可樂和西方文化顛覆了他們對衣食住行的想像,急速的物價漲幅、對傳統技藝的蔑視、不懂投資就得被淘汰的經濟模式,都使馬拉一家難以適應,愈來愈貧苦。馬拉7歲的兒子賓得來(Bindre)自小就能接受教育,父親對他寵愛有加,但天真好動的他不太懂得父母之辛勞,他渴求新奇和潮流的一切,討厭守舊與束縛,然而家境無法滿足他的欲望,造成兩代人之間許多矛盾。
長貧難顧,慈父難為,父子情如何維繫?鄉村和城市之差距、傳統和新潮的衝突、守璞和求變的兩難,我們怎樣在永恆的兩難中維持自我?香港學生也許覺得這些問題「事不關己」,生活在社會總體富裕的大都會(然而貧富差異極大,很多人生活艱苦),很少考慮到三餐無法溫飽的苦况,但每個發達城市,皆是這般從窮到富地走來,何况每一代都有新的挑戰,今天我們賴以生活的高端科技,將來難保不和編織竹籃一樣淪為邊緣,屆時我們都不得不細想馬拉要思考的難題。
我們必須有懂得移情和共情的能力,才能真正認識自己的美好與不足。回看昔日香港電影的經典,如秦劍的《父母心》(1955)、方育平的《父子情》(1981),乃至較近期的佳作,像張同祖的《對不起,多謝你!》(1997)、林森的《窄路微塵》(2022),每代創作者皆不忘將目光投向基層,藉着父母和子女要往何處去的苦淚,展開永不止息、代代叩問的生命之旅。
穿越迷惘步向心靈的村莊
誠然,如果這只是一般貧民掙扎求存的故事,關懷弱勢的出發點雖好,終究未必能引起國際共鳴。一般人總以為能夠迎合大眾的,才能得到注視,但真正的創作者自會明白,必須揭露個人弱點、扎根本土、不避生僻,方可觸動心靈。《往村莊的路》藉馬拉一家側寫尼泊爾的現况,就相當巧妙,當中包括歷史和政制(當地2008年廢除君主制,但種姓制度的階級觀念仍有很大影響力)、國際關係和經濟發展(尼泊爾與印度和中國接壤,夾在兩大強國之間,不少民眾無奈要離鄉別井往兩國謀求更好機會)、社會隱患和集體悲痛(貪污不絕;少女被拐、人口販賣,每年有過萬宗;非法賣淫也難以根絕),但絕無長篇大論,有時只是一句半句對白帶過,有時隱藏在角色的背景設定,有時見諸關鍵場面,皆可觸發細心的觀眾看完電影後思考和挖掘,對尼泊爾有更深入的認識。
可是《往村莊的路》並非只是揭露陰暗面的電影。電影拍郊區農村的壯麗風光,「之」字形山區崎嶇蜿蜒,晨夕陽光明媚變化,俱使人目不暇給。本片的配樂來自香港爵士歌手和作曲家李愷怡之手,她努力結合西方樂器和Rai族群音樂的精髓,譜出既有現代感覺又貼合當地文化的樂曲,背後的創作精神,也正好是影片的主旨。
此處不宜劇透,但故事末段的生死思考,豐富了電影的深度。導演始終在讚頌生命和情感的力量,無論結果如何,路還是要走下去。現代人常說要走出「舒適圈」,要走出去,首先還是要往心靈的村莊走進去,探問自己的既有思維和內在欲望,才能穿過各種兩難,走出新的道路。
■陳廣隆 - 中文教師,影評人,「香港粵語片研究會」及「香港電影評論學會」成員。著有《誰是金庸小說武功第一人?》
文:陳廣隆
圖:高先電影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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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文同樂 第74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