乜乜物物：站在宿命 不同位置——朱川湊人〈昨日公園〉
【明報專訊】奇幻故事裏的主角回到過去，想改變命運的軌迹，拯救親人生命……常見的情節發展要不愈改愈糟糕，要不發現宿命根本無法更動，最後主角決定回歸日常，接受死亡的必然，理解生命的意義後繼續活下去。結局圓滿，也很有教育意義，但接下來呢？
宿命重臨 位置調轉
日本小說家朱川湊人的短篇〈昨日公園〉中，主角遠藤也面臨這樣的處境，但小說的處理更複雜耐讀：某個周末，他和兒子翔一到某座公園打羽毛球，這裏也是他童年時跟朋友聚首的公園。趁兒子去小賣部的空檔，遠藤抽起煙來，想起了以前的一段奇幻經歷，以及他逝去的好友阿町。
年幼的遠藤正是典型「回到過去」故事裏的主角，某個黃昏跟阿町在這座公園告別後，好友便遇上車禍。遠藤悲傷難止，卻在第二天發現自己回到昨日，他用盡方法讓阿町逃離死亡，然而厄運用不同的方式纏身——遠藤一遍遍地回到過去，沒能阻止好友的死亡，只是災難變得嚴重。最終他只得放棄，在黃昏的公園與阿町好好告別，面對好友的疑惑，流着淚的遠藤只能說：
你不會懂的啦……
你不用知道也沒關係。
回憶結束，中年的遠藤又點起一支煙來，望着同一座公園，想像若友人仍在世，他們的生活會如何，但心底已經釋懷。這時兒子翔一從遠處回來，遠藤想到妻兒一向不喜歡他抽煙，立刻按滅煙頭。翔一卻一反常態讓他不必如此，遠藤感到奇怪，多問幾句，翔一卻神色怪異地說出熟悉的話語：
爸爸你不懂的啦……
你不用知道也沒關係。
此時遠藤卻明白了，宿命重新來臨，只是這次他站在了阿町的位置。
在重複中真正理解生命
在〈昨日公園〉的故事裏，「重複」是核心：
．第一種「重複」
遠藤年幼時反覆回到過去拯救好友，這是第一種「重複」，他雖然無法改變未來，但獲得了更多與好友相處的時間。遠藤沒有以此留住阿町，還是決定放下執念，明白到生命的意義不在於日子長短，而是人與人相處的真誠，我們有否把握短暫的時間，珍重地表達情感。
．第二種「重複」
第二種「重複」則是這篇小說與眾不同之處，它讓「回到過去」的命運重臨，但把遠藤放置到另一位置——這次他要面對必然到臨、屬於自己的死亡。遠藤在年幼懵懂時學會面對的死亡，是生者如何面對消逝；這次他需要學習與整個世界告別，除了克服自己的傷痛，更要撫慰身邊人的悲傷。告別的第一課是自己的兒子，但遠藤知道翔一已變得截然不同，像他小時候曾經歷的，不過這次告別的雙方能夠互相理解。遠藤最後說出小說中最動人的一句：「翔一，爸爸知道。你為了爸爸有多麼地拚命……只有爸爸知道。」
黃昏已至，翔一只能殘酷地等待父親的死亡，而無法阻止；遠藤似乎不太為死亡而恐懼，因為他已經上過生命的第一課，這次只是進階版。〈昨日公園〉告訴讀者一個「然後呢」的故事，尋常的小說會寫勇者打敗魔王的歷險，但有些作者希望告訴你勇者第二次踏上旅途的故事。後者會牽涉更複雜和真實的成長，正如阿町的死亡所帶來的道理，也許要在多年後，遠藤才從兒子身上真正學到。因為人的變化會發生在一瞬間，成長卻是漫長的過程。
圖：monzenmachi@iStockphoto
■韓祺疇：嶺南大學中文系、台灣國立東華大學華文文學系藝術碩士(M.F.A)畢業，出版詩集《誤認晨曦》、小說《虛風構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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