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遊打卡：如果有多一張大艙船飛……
【明報專訊】「如果有多一張大艙船飛，你會唔會同我一齊走？」這句恍如電影《花樣年華》經典對白的句子，如由飾演周慕雲的梁朝偉用深情款款的聲音演繹，感覺如何？這樣浪漫的邀約當然沒可能提及船艙的等級，愛情總是不真實的現實主義派。
四顧同艙的搭客，如死蛇一般蜷伏着，動也不動，既似兵燹後的災區，又似電影上描寫的世界末日……
—— 夫澧〈在海船上〉
筆者一直很想了解以前的人乘船到外地的經驗，想像世紀初站在甲板迎接日出的感受。近年香港流行遊輪旅行，但這是不一樣的，因為昔日沒有飛機，船是主要的外遊交通工具。翻開樊善標博士編的《香港文學大系1919-1949：散文卷一》，認識到一位名夫澧的作者，他寫的遊記〈在海船上〉，讓我恍如看了一齣1935年製作的獨立短片，終於明白在船上看日出以外的真實情况了。
夫澧是1930年代的香港作者，生平不詳。約90年後的今天，筆者讀〈在海船上〉，好像在跟一個活在海中心神秘地帶的人通話，他悄悄地告訴我一些世間遺忘了的事情。以下，我扮演記者，按文章的資料，整理一下當年人們乘船的實况：1935年夫澧從香港到上海辦一點事情，船票是在香港旅館買的，他買了大艙位置的票，應該是價格最廉宜的等級。船在晚上9時起錨，啟程前工人們以小艇把貨物吊到底艙。大艙有很多小販，賣藥的、賣水果的、賣日用品的，活像一個市場。當鑼聲一響，小販散去，船緩緩離開香港；過了一段時間，小販再開始在船上叫賣，有雞蛋糖水、魚生雞粥等。遇上風浪，乘客感到不適，嘔吐大作；當風浪靜止，小販和乘客又再出動。5日後，船終於抵達上海。
〈在海船上〉有很多有意思的細節——原來時人是以打鑼表示開船的，原來有小販在船上買賣的……我們看太多遍《鐵達尼號》(鐵達尼號在1912沉沒，比散文只是早出現23年)，被電影的浪漫情節「誤導」了。這篇有趣的散文當然不只有資料，夫澧對這次旅遊體驗非常自覺，以個人感受入文。這是他第一次遠行、第一次乘船，他曾看過不少美好的船上遊記，想不到自己的經驗卻像「世界末日」。散文這樣寫道：「風浪如山一般的拋擲着，我們許多昨夜飽食的搭客，於是開始在嘔吐了。小孩驚啼着，婦女呻吟着，四顧同艙的搭客，如死蛇一般蜷伏着，動也不動，既似兵燹後的災區，又似電影上描寫的世界末日……」夫澧集中寫船上買與賣的情况，大艙就像個市集，不是部分遊記中的幽閉空間。食物是何等的重要，乘客吃飽了便吐，嘔完再吃，所有味道、氣味充斥在沒有陽光的大艙裏，一點快樂也沒有。大艙的環境是昏暗的，隆隆的機器聲與眾人為伍，嘈雜與擠迫。人在清醒與熟睡之間，等待泊岸。夫澧的文章不光記下了他首次乘船的感受，也為當年的海上遊寫下真實的一章。
而我相信，梁朝偉的船票一定不是大艙等級。
黃淑嫻 嶺南大學中文系副教授、香港作家
文：黃淑嫻
圖：Jose Pouwels@iStockphot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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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文同樂 第602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