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空標點:小吉就好
【明報專訊】被動站在一角的車站,用悠長的等待拉起整個黃昏。一個又一個獨立的個體,穿上了保衛衣。任你用怎樣的熱情和真誠,也無法撞穿厚厚的陌生。打開手機,重重複複的無關痛癢的生活信息,都疲倦地打着呵欠。我像很多人一樣等待着,但今天的等待有點不一樣,不是我在等待某人,只是一隻小狗等待着我回家。
這頭柴犬叫小吉,我不想替牠起一個太俗的名字,也與年代久遠的卡通片無關。柴犬原產地在日本,「小吉」是日本神舍中籤文的一種,有點像我們今天說「小確幸」的意思。在我看來,福禍相依,我不相信大福會降臨在我的人生中,就算降臨了,也會有大禍。小福是真正的福,小吉是真正的吉,因為小禍,我們還可以用堅強的意志抵抗,但大禍,任你是超人也無能為力。
這隻小狗給我們家帶來歡樂,還有直率、簡單的生活態度。我愈發覺得,動物比人可愛太多。即使像蛇的舌頭,牠的試探也是真的,明刀明槍的,不像人一樣表裏不一,平時笑意盈盈的,但萬一有什麼事,立刻變臉明哲保身。小狗也無法幫你解決困難,但至少牠不會離你而去,怎樣也會待在你身邊。人經不起這種考驗。
近日小吉的太祖母病重了,小小的身軀裏全是腫瘤,卻仍然撐起身子,笑臉迎人。這種豁達,我是學一生也學不到了。小吉的太祖母會在這一兩周離開人間,主人讓牠吃麥當勞。快離開了,所有的禁忌枷鎖才可以解開,這種無奈,除了一聲嘆息外,並無他法。當父母親論及不養寵物的原因,就是太怕生離死別。只是一想小吉有天會離開,眼眶就紅了。
親人相繼離世 一次比一次沉重
好友的外公去世了,萬般傷感。我想起念預科、大學的時候,祖父母輩相繼離世,感受一次比一次強烈。父母親經歷自然比我多,我突然感到這種傷感,是一次比一次沉重。外婆最早離世,那時候我年紀還很小,是幸福的,因為記憶的重量有限。然而集我們一生的記憶之重,調和甜蜜、感動和刻骨銘心,成正比的正是那離別之重。太美麗了,就有刺。
小吉的太祖母流淚,但那必定是堅強的眼淚,因為牠不是哭自己要死,而是哭不能再陪伴在你身邊。
.呂永佳 - 香港浸會大學中文系哲學博士。著有《無風帶》、《午後公園》、《而我們行走》、《天橋上看風景》、《我是象你是鯨魚》。曾獲中文文學雙年獎、中文文學創作獎、大學文學獎、青年文學獎等。現為中學中文科科主任。
文、圖:呂永佳
[語文同樂 第50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