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城光影：孤獨的棋盤，不孤獨的人生——《后翼棄兵》
【明報專訊】自小拙於棋藝。小學時初買電子辭典(今天的學子應該沒見過這工具了)，沉迷玩其附載的黑白棋(Reversi)；如今偶爾會和學生在課後下五子棋，大概贏七輸三，下象棋則肯定大敗。短短數步的推敲，我往往反應甚快甚準，但對全局的觀察和操控很拙劣。常說以棋可觀人，棋風反映性格，我是很認同的。
晉身大師逢強敵 遇挫折酗酒濫藥
以國際象棋為題材的《后翼棄兵》(The Queen's Gambit)近月在串流平台播映，至今依然是熱門話題，我完全不懂國際象棋，卻也看得津津有味。此劇女主角哈蒙是天才少女，但不同於一般青春劇開朗積極、刻苦上進、青澀談戀愛的套路，女主角自小遭親父離棄，喪母後住進孤兒院，偶然窺見院中雜役下棋遂迷上此道，但領養她的新家庭同樣婚姻破裂，從來都得不到正常家庭的愛。她天賦過人，但知己寥寥，成熟而不合群，冷靜卻愛刺激，一開始在棋壇所向披靡，晉身大師後始逢強敵，依賴精神藥物發揮棋力，遇挫折更是頹唐酗酒不願面對。近年主流影視不時挑戰描寫人性黑暗面，此劇雖不算很「暗黑」，但也可歸入此潮流中。
《后翼棄兵》的原著小說寫於1980年代，想像1960年代的西洋棋壇，以女性為主角，無疑也有探索女權的意味——真實中的60年代鮮少女性能進入職業棋壇，更遑論與男性競逐世界冠軍，作者的平行時空有助我們反思女性在不同界別中飽受的歧視，同時想像解除枷鎖後女性能發揮的才華和成就。誰說女性的抽象思維與運算功夫定然不如男性？女主角喜歡華衣美服，語出驚人，惹人非議，但誰說棋手必然是深居簡出清心寡慾的隱士，又或不修邊幅言語笨拙的怪客？
棋盤上64個黑白格 最感「安全」
不過，這故事的真正重心並非平權，也沒有搖旗吶喊批判舊傳統，作者關心的始終是人物的情緒起伏和心理變化。哈蒙是個孤獨的人，家庭問題、性格使然，令她不易處理焦慮，而棋盤對弈是單對單的比賽，旁觀者不能呼喊打氣，一局的輸贏即可改變未來的命運，壓力更是有如山大。可是哈蒙雖然執著勝負，但她同時視棋賽為人生美麗經驗，因為棋盤上64個黑白格，縱然變化萬千，每步都可由自己計算、操控，落敗也只能怪自己算錯，是她最感「安全」之地，不像人生總有許多無法控制的意外，一如她心靈失落的童年。
許多以棋道為題材的電影，都着力描繪棋士「孤獨」的心境。例如田壯壯導演的《吳清源》(2007)，就講述這位一代圍棋棋聖，如何在那動盪的歲月，面對中日民族衝突、棋壇傳統的禁忌、追尋信仰的難題等困擾，如何孤身專注創新的棋路以至「中和」的理想境界。《后翼棄兵》的哈蒙沒有吳清源那般高遠的理想和求道意志，她的「孤獨」既是命運使然，也是因為她一直拒人於門外，幸好她最後也明白到人生路上不能總是單打獨鬥自命不凡，終於戒酒戒毒，而她過往的好友甚至對手都敬重她的過人才氣與不屈精神，與她攜手渡過難關。觀眾也許覺得這結局不單不暗黑，而且很像一般熱血運動劇的公式，但真正成功者，無疑都有遺世獨立不易妥協的個性，但同時也總有廣納百川化敵為友的能耐。我們在年輕時開始對世事發展出獨立看法，總覺得自己被人誤解，會感到「孤獨」也是正常的，但要避免沉溺於這種感覺，才能在人生中開拓更多棋路，攻守也有更多選擇。
．陳廣隆 - 中文教師，影評人，「香港粵語片研究會」及「香港電影評論學會」成員。著有《誰是金庸小說武功第一人？》。
文：陳廣隆
圖：劇照
[語文同樂 第475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