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讀日常：我藏在黑暗的洞穴，跟你說一齣電影
【明報專訊】有一個電影畫面在洞穴裏出現，我記起它的名字是《布拉格之戀》，曾經在1997前的香港放映，當時我還未去過那古雅而美麗的小城，對東西歐的歷史文化說不上認識，像一般看旅遊書的觀光客。影評說這是改編自一部出名的小說，是昆德拉的《生命中不能承受的輕》，我記着這些資料，然後走入漆黑的電影院。
電影有一段情節，我特別記得清楚，不是因為我明白，正因為我當時不了解，所以特別要記住它；想不到，現在我竟然記起那些畫面。《布拉格之戀》是3個人與一座城市的故事。 男主角Tomas是著名的腦科醫生，Tereza是他的太太，畫家Sabina是他的情人。故事發生在1968年的布拉格，在共產主義統治下的捷克，當時正值「布拉格之春」，國家推行開放政策，他們三人都期望國家有所改變，但當蘇聯軍隊入城之際，大逃亡便開始了。
離開，還是留下？
他們三人不同的選擇是電影最讓人不能忘懷的地方。Sabina是最早逃離捷克的，最後定居於美國，繼續她的「自由」生活。Tomas和Tereza沒有那樣灑脫，思前想後。二人逃到了瑞士，但Tereza不能融入當地的生活，而且發現Tomas與其他女性發生關係，她毅然回到捷克，交出她的護照。Tomas 知道她離開後，想了一想，竟也追隨她回到捷克。我想，這一段劇情是電影最讓人沉思的部分，這樣千辛萬苦逃走，為何要回去？
Tomas、Tereza和Sabina的三角關係，不是我們在香港電視劇看到的那種。Tomas並沒有被描寫為壞男人，他有自己的政治立場，對社會有承擔。性，對於他，好像是讓他暫時離開沉重的社會現實，逃避於純粹的感觀世界。然而，他最後還是為了Tereza回到捷克，回到那個沉重的現實。Sabina是嚮往自由的藝術家，她的激情也影響了含蓄的Tereza，最後 Tereza拿起相機、走上街頭，把蘇聯軍入城的場景記錄下來，然後傳到西方媒體。
三人之中，我最喜歡Tereza這角色。她為何回去？我想這是她和Sabina最不同的地方。Sabina是慣於在不穩定的關係中生活，穩定下來反而讓她恐懼，極權當然讓她窒息。相反，Tereza追求穩定，不光是男女關係的穩定，她要在熟悉的土地上呼吸，否則難以活下去 。她最後選擇回到布拉格，是傻的嗎？但她還是忠於自己，哪怕在大多數人眼中，這是近乎自殺的抉擇。
他們三人的選擇，沒有對或錯，是個人在大時代的命運。離開，還是留下？在吵鬧的聲音來臨前，或許可以靜靜地再看一次電影，靜靜地再看一次小說。然而，我擔心時間不夠了。
．黃淑嫻 - 作家、嶺南大學中文系副教授。創作小說、散文、詩。作品包括小說集《中環人》(獲第25屆中學生好書龍虎榜十本好書)，近作散文攝影集《亂世破讀》。
．阮智謙 - 攝影師、導演。曾獲鮮浪潮電影大獎。攝影作品包括《東西：也斯紀錄片》、《1918：劉以鬯紀錄片》等。出版散文攝影集《亂世破讀》。
文：黃淑嫻
圖、圖說：阮智謙
[語文同樂 第454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