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旅行間：神明抗疫

[2020.03.13] 發表

【明報專訊】傳統的抗疫活動吳皓妍

近日，我不時因新冠肺炎肆虐而擔憂。下一個會是誰呢？會是自己嗎？最好沒有下一個……相信現在不少人和我一樣也有幻想過、憂慮過，而我也相信，古人身處疫症時期應該更加擔憂。古時資訊不流通、衛生物資短缺，除了力尋偏方和天天擔憂，人們會做什麼？

神遊古代，如果我們回到大約明清之際，途經新界沙田瀝源，可能會看見瘟疫肆虐，人人恐慌。然後，為了尋找藥方與解決疫情的智慧，我們會看見一群心急如焚的人，頂着黑眼圈，夜以繼日地查古籍，典籍翻了一本又一本。忽然，有人找到方法了，便神采奕奕地大嚷：「有了！書上說宋代車大元帥有驅除疫病的異能，我們快點找他！」隨即，我們會看見瀝源村民遍走香港，誓要尋找這位相傳是當年宋朝皇帝的護駕、一起南逃到香港的「車公」，更會見證村民成功從西貢蠔涌車公廟借出車公孫子的神像，眼神抱着希望的光，把神像抬回瀝源，又不辭勞苦地抬着神像圍繞各村巡遊。最終瘟疫真的止息，故村民為酬謝神恩，發展出現在的賀誕儀式。

繼續神遊歷史的隧道至1880年左右，在香港島大坑的一條客家村落，我們也許會碰上哭聲不斷的老人和寡婦。問其原因，他們會痛不欲生地說：「風災後又有時疫，死了許多人，包括我兒子……」然後，我們也許會碰見忙得焦頭爛額的長老。他邊指揮壯丁，邊對我們說：「快來幫忙！這裏有藤枝、麻繩、米仔草、珍珠草，快和其他人一起把這些紮成龍身吧。我們等着把大批香枝插上呢！」在幫忙過程中，我們會從村民口中知道，神仙向長老報夢，吩咐他紮作長龍，在其身上點香，更要在村中巡遊。雖然香火薰煙中或者會有硫璜成分，但真能消毒，真能除去疫症嗎？不過我們會發現村中人人誠心照辦，泛淚光的眼裏同時有期盼。

我們可能想尋根究柢：「當年沙田瀝源與港島大坑的疫症，真的因為神明庇佑而解除了嗎？車公廟及大坑舞火龍當真因為當年有疫症而出現嗎？」這些故事都是地方傳說，不過，如果我們今天到華人廟宇委員會1994年斥資重修及新建的車公廟，特別注意到農曆年期間三五成群期待轉風車、轉運數的人群；如果我們趁中秋節前往大坑觀賞熙熙鬧鬧的舞火龍，特別注意到把火龍香枝取回家中的人群，我們應當猜到，古今都有人深信神明當真會保佑善信。無論拜車公還是舞火龍，都象徵了人們對自然災病的畏懼，面對疫症時的無力，但同時反映社會願意藉着祭神活動團結起來，一起掙扎，一起抗疫，一起盼望。現在人們延續祭拜，便是延續一種盼望，現在仍然流傳傳說故事，便是以過往災疫消除的成功，鼓勵今人眼前的災病也將過去。

現存的傳統廟宇與祭典多不勝數，外表也看似差別不大，但如果我們多了解祭神與巡遊背後的故事與傳說，遊歷時所見所感一定更多。所以我想，旅遊，實在應該包括「故國神遊」。

■文化小知識

近年車公廟內裝設了以二十四孝為題的陶雕版畫，充分展現了廟宇其中一個重要的社會功能——教育。讓我們一起重溫最著名的「孝感動天」：

故事主角是舜。舜的父、母、弟皆不仁，但他仍能不怨不恨，孝敬父母，友愛兄弟，因此孝感動天，竟有大象助其耕田，有鳥助其鋤草。當時領袖堯得知舜大孝，便將兩個女兒娥皇及女英嫁給舜，後更把帝位傳給舜。

後來更有詩歌頌舜，詩曰：

隊隊耕春象，

紛紛耘草禽。

嗣堯登帝位，

孝感動天心。

日本京都的巡遊驅瘟薛頌平

幾年前7月，家住大阪的我特意在京都留學的大學前輩家借宿一宵，翌日清晨就起牀出門，好趕及參加京都一年一度的盛事——日本三大祭典之一祇園祭的「山鉾巡行」，亦即花車巡遊。

前輩住處離巡行路線距離好一段路，因為途中迷路，到達巡行的大街時祭典已經開始。花車四邊掛起金碧輝煌、敘述歷史故事與神話傳說的織錦。花車又分為兩種。「山車」上豎立神明和傳說主角的人偶，或代表神靈的擺設。它們體型細小，每台重1噸多，由大約20人推着走。而「鉾車」上面多載有小屋，小屋之上，矛插向天。「鉾」即矛，所以「鉾車」以此得名。高者可達25米，差不多數層樓高；最重則達12噸，要靠40至50人用繩子才可拉動。

街道兩邊人頭湧湧，小孩坐在父親的肩膊上歡呼，大人拿着手提電話為花車拍照。遇上轉角，數十名身穿白衣短褲的日本男兒一邊叫喊，一邊團結一致地抬起花車，或以洪荒之力拉動繩索轉換行車角度，每每引起遊人拍手鼓掌。還有「鉾車」小屋上的男兒或吹笛，或牽動下懸的鈴鐺，交織出清明而不吵雜的傳統音韻。吶喊、歡呼、拍掌、韻樂，京都市在祭典下滿佈歡樂的氣氛。

然則，今天歡樂祭典的背後卻是一段驅除瘟疫的苦痛歷史。據學者考究，京都市位於盆地中央，夏天時潮濕高溫，在古時食物容易腐爛，常有食物中毒和傳染病肆虐。在863年，一場瘟疫奪取多人生命。古人迷信，認為是怨靈所致，從當時開始以祇園祭驅除怨靈。在「山鉾巡行」時，排列首位的「長刀鉾」花車上裝有長刀。它是唯一一座花車以稚子代替人偶。稚子在「鉾車」上身穿神聖服飾，代表「神的使者」。「長刀鉾」每到各處，瘟疫止息。而各座花車亦在城市各處吸收惡疾，在巡行後連同惡疾一起銷毁。

看着「山鉾巡行」，不禁想起在香港觀賞過的大坑舞火龍。同樣為了驅除瘟疫，京都的巡行在日間進行，日男推動笨重的花車，節奏緩慢，悠遠音韻滲脾透心；大坑的舞火龍在夜間舉行，港生揮舞多姿的火龍，活力十足，敲鑼響鼓激動心神。日與夜，靜與動，各自的神明以截然不同的型態，在不同時空為各地平民驅除瘟疫。誰勝誰負？固然不能比較。不過兩地承傳儀式至今，雖然或已失其驅除瘟疫的原意，但是也可見保佑健康的神明在兩地文化和人民心中的重要地位吧！

■吳皓妍

曾為中學中文及中國歷史教師，現為遊學公司SPEC創辦人，負責本地深度遊及文化活動。

■薛頌平

日本學碩士，遊學公司SPEC創辦人，專門策劃海外遊學，兼任中文大學研究助理。

文：吳皓妍、薛頌平

圖：資料圖片、觀雲主人提供(clarencecch@gmail.com)

[語文同樂第43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