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讀日常：一個人的飯桌
【明報專訊】想起李安導演早期的電影《囍宴》(1993)及《飲食男女》(1994)，當中諷刺中國人的飲食習慣絕不留手，尤其是講究排場、為了面子的飲宴。我並不抗拒與親友們聚餐，一起圍着中式圓桌吃飯，但真心說，若只是一年一次，我會是非常高興的。當我還是小朋友的時候，曾以為自己老了便會自然地喜歡這樣的吃飯場面，但到了現在我還是對這種飲宴有所保留，不知道這是否需要可惜。
一個人走進餐廳
相對於大群人吃飯，一個人吃飯的意義是什麼？香港人對於獨自吃飯其實有很狹隘的解讀，不是嗎？單獨吃飯只適用於快餐場所。你一個人在下午走進快餐店，沒有任何人會覺得奇怪。你一個人在晚上走進快餐店，別人也不覺得奇怪，相信還會有人在心中暗暗同情你：一個人吃晚飯，可憐呀！然而，如果你一個人走進餐廳，坐下來，看餐牌，我相信從門口的侍應開始已經用一點點奇異的目光盯着你：一個人呀？
在香港長大的我，之前從來沒有感受到一個人吃飯的壓力，因為我不會這樣做。直至到有一年我有機會到紐約，在那裏住了四個月，我慢慢明白一些我從來不知道的事情。在紐約，我看到不少男女一個人在餐廳吃飯，他們都是靜靜地吃、靜靜地喝、靜靜地看。你以為他們很寂寞嗎？可能吧，但他們表現得很自然，最重要的是周圍的伙計和食客都不覺得奇怪。這個現象告訴我，如果在你面前出現了一個孤獨的人，你不應該覺得奇怪，因為一個人總會在某些日子選擇獨自吃飯，那有什麼奇怪呢？我喜歡這樣自由的環境，紐約雖然有很多黑暗面，但她可以容訴孤獨的人孤獨一下，也不防礙高談闊論的食客。
選擇在吧枱獨自沉思
日本人的居酒屋也是我喜歡的，你可以與一大群朋友暢飲，但你也可以選擇在吧枱獨自沉思，當然在香港的居酒屋這還是不太普及的。吧枱文化是很有意思的，如果你與一個朋友一起坐在吧枱，大家是共同面對同一個方向，你好像是一個人，但又不是一個人。正因為大家是肩靠肩，所以也有一種親近的感覺。吧枱的進食模式是複雜而有趣的。
真的，我其實並不是討厭中式飯局，只是這類型的飯局很多時候有一定的規矩需要遵守，例如坐的位置、說話的次序等等，有時讓人感到被操縱似的。中國人吃飯有特別的意義，一家人快快樂樂地團聚，所以一個人吃飯總是給人孤獨的感覺。問題是：人總有孤獨的時刻，我們需要接受，香港的餐廳也需要接受，否則一個人吃飯快要列為被歧視的行為了。
．黃淑嫻 - 作家、嶺南大學中文系副教授。創作小說、散文、詩。作品包括小說集《中環人》(獲第25屆中學生好書龍虎榜十本好書)，近作散文攝影集《亂世破讀》。
- 阮智謙 - 攝影師、導演。曾獲鮮浪潮電影大獎。攝影作品包括《東西：也斯紀錄片》、《1918：劉以鬯紀錄片》等。出版散文攝影集《亂世破讀》。
文：黃淑嫻
圖、圖說：阮智謙
[語文同樂 第399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