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圖寫作﹕極度不安──讀村上春樹的〈燒掉柴房〉
【明報專訊】「在闇黑的夜裡，我仍時時不停地，思索燒掉柴房的事。」★
村上春樹的短篇小說〈燒掉柴房〉(1982)最近由韓國導演李滄東改編，在文學與電影的範疇上，可稱為一件震撼的事情。當代大作家與大導演的「合作」，在改編的歷史上，其實不是太多，而且導演本身也是作家，這組合可謂一時無兩。近日網上有不少討論電影的改編，我們不如改一改方向，集中閱讀原著，體會一下小說精彩之處。
三個人物的相遇
我會這樣形容〈燒掉柴房〉的故事：三個個體的相遇，引發心底的不安。小說有三個人物，分別是20歲的「她」、大概25歲的「他」和31歲的「我」。村上的人物大多獨立而有性格，這篇也不例外。「她」是一個學習藝術的女子，活在世俗規條之外。「她」跟着自己的節奏而活，想睡就睡，想走就走，但村上筆下的「她」有一種安靜，讓這個角色變得有層次。「我」認為「她」的說話有一種「彷彿眺望遠方浮雲，令人有種安靜而閒適的感觸」。「她」是動和靜的結合，有一種讓人不易觸摸的吸引力，二人有一段曖昧的關係。
「他」是一個神秘的有錢人，是「她」在阿爾及利亞旅行時認識的日本男朋友。「他」說自己是做貿易的，其他都不知道了。「他」的名車、品味和教養都代表了一個階層，與其他兩個人物不同。「他」的神秘元素是必須的，「他」的出現好像在平靜的湖水中，不斷在高處拋下石頭。
「我」是小說的敘事者，性格含蓄有禮，活在安穩的生活中，擁有不少村上作品主人翁的特質。「我」是小說家，有太太和不少親人，但這些人物全部都沒有在小說出現。讀者彷彿看到三個孤獨個體的相遇，但同時又可以想像城市對他們的壓抑。
「燒」掉柴房的意象
我認為小說的主角是「我」，其他兩個人物是用來引發主角的問題。小說最重要的一場是「她」和「他」在「我」的家喝酒和吃豐富的食物。這是一次偶然的相聚，像他們在人世間短暫的認識一樣。「她」已經喝醉，他們確實喝了很多，在日本人喝酒的程度上也是很多。整個場景都是迷迷糊糊的，然後「他」跟「我」說了一件事情，「他」每兩個月都會燒一間柴房，沒有原因，而「他」快要燒的一間柴房就在「我」家附近。
村上的小說總有想像與現實的部分，這是我最喜歡的地方。「她」是有豐富想像力的女性。「她」學習默劇，在沒有橘子的地方，想像自己剝橘子皮。而「他」說的燒柴房是真實的嗎？還是酒後想像出來的？這兩個人物都是貼近想像的部分。
只有「我」是在現實中，努力經營世俗的關係，但在小說的開頭寫到「我」陷入一種苦惱，但沒有說明是什麼。小說到了最後，「她」消失了，她總是屬於行動實踐的類型，而「我」則是內心的改變，也是小說的命題。燒柴房可以理解為一種對現實不滿的行為，當「我」知道「他」要在家附近燒柴房之後，「我」真的每天查看，但最後什麼也沒有發生。然而，最重要的事情已經發生了，而且真的與「我」非常近。「燒柴房」這個觀念已經在黑夜中走進「我」的腦海，變成了一種生活的可能性。31 歲的「我」是受到兩個年輕人所啟發。「燒柴房」是一個炙熱的意象，是內心的不安，對社會的不滿。
我一直很喜歡村上的短篇小說，短篇可以捕捉生活中難忘的、富啟發性的小片段，讓讀者帶入自己生活，反思自己的人生，我想〈燒掉柴房〉就是這種好的作品。
★文中的小說引文，來自村上春樹(著)、李友中(譯)：〈燒掉柴房〉，收入《螢火蟲》。台北：時報出版，2018 年(第21版)。
．黃淑嫻 - 作家、嶺南大學中文系副教授。創作小說、散文、詩。作品包括小說集《中環人》(獲第 25 屆中學生好書龍虎榜十本好書)，近作散文攝影集《亂世破讀》。
．阮智謙 - 攝影師、導演。曾獲鮮浪潮電影大獎。攝影作品包括《東西：也斯紀錄片》、《1918：劉以鬯紀錄片》等。出版散文攝影集《亂世破讀》。
文：黃淑嫻
圖：阮智謙
[語文同樂 第357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