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第一篇
(第1段)女兒到大學的醫學院面試,我管接送,把車子泊在大樓外的樹蔭下等待。六月的太陽火毒,烈日把醫學樓的玻璃大門變成炫目鏡子,反照的日光逼人眼目,教人不能直視,來面試的應屆文憑試考生,都聚攏在玻璃門後的空調大堂。隔著反光的玻璃門,我當然看不到女兒,只見到反照在門上,炎熱的行人們匆匆走過的倒影。隔著門,烈日與空調的「世態炎涼」,是兩片判若雲泥的天地;分別,當然不只因為氣溫的高低。
(第2段)1911年,香港大學正式成立,原稱香港西醫書院的醫學院,併入而成為大學的首個學院。過去一世紀,考進醫學院,是許多香港中學畢業生和父母的心願。管你原來的興趣是歷史、文學,還是經濟,到了考大學選擇報讀學系時,父母都希望子女選醫學院。望子成龍的文化套語,考進醫學院,是最簡單的呈現和表述。專業人士、社會精英,雪白的醫生袍飄拂擺蕩間,總令人相信可以搧出成功、地位和富貴。
(第3段)樹蔭下,我看見成群的年青醫學院學生,男的女的,不時進出。側頭望向另一邊的巍巍高樓,連名帶姓的醫學院名字刻鐫在白牆。記得數年前,學院為了香港首富地產商的冠名,惹來一場風波。名者實之賓,道理本來就很淺易,對於醫學院,名字重要,還是教學質素重要?一番擾攘躁動,今天社會早已忘記這事,如果真有不應忘記,或者永遠不要忘記的,是這學院能否為香港代復一代培養出優秀醫生。看著呆板無力的地產商名字,我不禁暗笑:中國傳統向來崇尚義利之辨,「利」的最高境界,本來不一定要傷「義」。今天,大家心安理得稱呼那種把義利一刀兩斷,吸啜黎民膏血的地產商叫「超人」,集體愚蠢地忘記:「超人」兩字,管他來自美國或東瀛,也不問是肌肉男,還是鹹蛋型的一種,總應該保衛地球,救急扶危,而不是因為他有很多錢。我們的社會,既然從來都重利輕義,此時此刻,還何必要為區區的學院名字著緊?
(第4段)思緒無端,而且亂走在充塞頭巾氣的腦袋,在無聊的午後飄蕩難繫。黃仲則詩句「十有九人堪白眼,百無一用是書生」,在香港最高學府的醫學院門前,或者是一場錯誤的背景設計,我們不會感受到清代乾嘉的盛世哀音。「似此星辰非昨夜,為誰風露立中宵」?天才詩人的潦倒貧寒,當然更不能成為這一個下午的主題。女兒仍未出來,玻璃門後,卻不時有一張張十九二十歲的青春笑臉走出來。
(第5段)這就是我們社會下一代的精英?
(第6段)至少從考試成績來區分,這樣理解合情合理。書生,在這裡有無限的可能和前景,沒有白眼,只有叫人期待也叫人羨慕。只是看見他們穿著有些牽強的白衣袍,與稚氣未除的眉梢眼角,有點不相襯。可是,看到閃爍在他們歡聲笑語後的聰敏和靈慧,誰都相信江山代有才人出,而且為此而欣慰。年青人,你們知道嗎?我卻清楚知道,這是一首意象繁密卻含蓄溫婉的詩,意在言外,讀者有無窮想像的空間。閱讀的過程,我們追求靈動清空,更追求勸善尚德的文學用心。
(第7段)由藝術回到人間,我其實找不到你們與我工作的學校內,那些居住和成長在天水圍的學生有何不同。因為年青人都一樣,管你智商高至一百八十,青春,公平貨真價實,看你自己如何揮霍。陽光燦爛,一群人走在一起,總有一兩個高聲浪笑,指手劃腳,偶然作狀追打身旁的同學。詩,從來不分階層國度,年青的歲月本來就是躍動的詩句,無論是笑生雙靨的美麗少女,還是架著笨重眼鏡的沉實男孩,在太陽底下都一樣——哪管在翰苑館閣的薄扶林道,還是野老興逸的天水圍。
(第8段)從事教育工作多年,我從來不崇尚精英主義,因材施教可能是更準確的說法。大抵因為成長的經歷,令我深感精英的標準和篩取途徑,很不可靠。一向不大支持甚麼「傑出學生」選舉,因為那標準浮疑無信度,誰人有權力和權利,為青年人制訂「傑出」的定義。我在文學課堂,遇過文筆平庸,但會為讀一首古詩真誠動容的學生,同樣也遇過動輒比喻連連,手法術語成籮的同學,若問誰在文學世界表現更傑出,你和我未必有相同的答案。同樣,我也見過不少聰明絕頂的學生,在課室內八面玲瓏,妙趣橫生且創意無限,可偏是到了公開試,儘管如何用功,仍是節節敗退。「傑出」兩字,像鏡花像水月,不因為虛幻,因為我們明知它是存在,只是我們不要如此天真,以為自己憑著凡人的智慧和判斷,輕輕一撈抱,就可擁入胸懷。
(第9段)有前行和發展,就會有快慢緩舒。「傑出」、「精英」云乎哉,說到底也只是生命中某時某刻的註腳。關了引擎,車廂變得酷熱,可是女兒仍未出來,我安靜地坐在車廂中等候。說到等候,香港公立醫療制度的特點,就聚落在一個「等」字,這與經濟水平成反諷式呈現。輪候新症,動輒可以一至兩年,簡直透出黑色的幽默。這是資源投放的問題,萬方欲問,皆問政府,官員木訥單調的回應後,叫人期望的更是醫護人員的熱誠和態度。
(第10段)沙士一仗,香港人在一片悲情中看到值得自傲的醫療隊伍,令人想起《能改齋漫錄》卷十三有一段記范仲淹的說話,千古有名,為醫者不可不讀:
公微時, 嘗詣靈祠求禱,曰:「他時得位相乎?」不許。複禱之曰:「不然,願為良醫。」亦不許。既而嘆曰:「夫不能利澤生民,非大丈夫平生之志。」他日, 有人謂公曰:「大丈夫之志於相,理則當然。良醫之技,君何願焉?無乃失於卑耶?」公曰:「……能及小大生民者,固惟相為然。既不可得矣,夫能行救人利物之心者,莫如良醫。果能為良醫也,上以療君親之疾,下以救貧民之厄,中以保身長年。在下而能及小大生民者,舍夫良醫, 則未之有也。」
(第11段)「不為良相,便為良醫」,是中國傳統對知識分子利民救厄的德性要求。年青人,如果你無意「利澤生民」、「救人利物」,或者全無關懷老弱之心,那為甚麼不從商呢?在我就醫經驗中,每次遇到那些穩坐醫生椅上,從不瞧我一眼,藏在雪白口罩背後的雙目,只死命盯著電腦屏幕,霹霹啪啪,醫療過程就只是病歷的電腦文字輸入的醫生,我就會冒火三丈。不說望聞問切,即人與人相對溝通, 目光接觸是基本禮貌。另一種是當我向他詢問自己的病情時,他會眉蹙嘴翹,露出奇怪和不耐煩的目光,讓我懷疑自己是天底下最囉嗦的人。醫生們,我多麼希望你明白,我不是在問某某股票的價位,也並非關心某位明星的私人生活。我想你告訴我的,是我的病情,那帶給我許多疼痛和無盡擔憂的病徵和病症。即使多問一次,而且洩露多了幾分愚笨, 你也不要露出討厭的神情, 更不要動輒就說「咪講過囉!」、「唔知諢I」這些嫌棄的話。
(第12段)牢騷叨絮, 只因我也曾是病人。去年的生病經歷,讓我深信遇上好醫生,是前生修來的福份。「活我自知緣有舊,離君轉恐病難消」,這是清代詩人袁枚對好友醫好他久病的贈作。人生在世,有好友當上良醫,是福份,所以實在難怪香港這麼多父母,日夜渴望自己的孩子能考進醫學院,除了富貴尊榮,老來有一可信的醫者守護, 是萬千福氣。聰明的年青人,你們站在生命燦爛的原野,連一片枯葉落地,或許也只聽出其中的鏗然。不過,原諒我的苦口婆心,為醫,的確是一首待鋪寫的詩,要有連翩聯想和通感想像,不用等待自己也要到了「病骨真成驗雨方,呻吟燈背和啼螿」的暮年歲月,才知道關懷病中的輾轉。風雨過後,如果你願意拾起這一塊枯葉,在零落褪色的脈痕中,自會感到內裡早含的滄桑與脆弱。
(第13段)年青人, 我在樹蔭下看見你們,為你們的青春和朝氣所騰發鼓動,祝福你們的本領和遠大前程,因為這其實也在祝福那些今天仍健康,但難免將來有病來襲的病人。當你們被視為「精英」,你們知道其中的內涵和周延嗎?醫學大樓聳立沙宣道的半腰,往下走是無垠湛藍的海景和豪宅,往上是老牌的公立醫院,走進去,你會看見這裡到處是病弱期待的面容。年青人,有日你名正言順從醫學大樓走出來,你的選擇,或者你關注的目光會投放在哪裡?斜斜的長路,把富貴繁華的美夢和憧憬,瀉走在藍天綠水的港島半山空氣中,還是教人仰首難及的山頂? 仰首難及,在於公立醫院的位置,也在於關情的道德高度……
(第14段)午後陽光依然燦爛, 女兒終於也在玻璃門後走出來,向我招手。
潘步釗〈玻璃門後——寫給即將入讀和已入讀醫學院的年青人〉,原載於《傳家之寶》,匯智出版社
■第二篇
(第1段)孩子們,這是八月初的一個早晨,美國南部的陽光舒遲而透明,流溢著一種讓久經憂患的人鼻酸的、古老而寧靜的幸福。助教把期待已久的發榜名單寄來給我,一百二十個動人的名字,我逐一地唸著,忍不住覆手在你們的名字上,為你們祈禱。
(第2段)在你們未來漫長的七年醫學教育中,我只教授你們八個學分的國文,但是,我渴望能教你們如何做一個人。
(第3段)我願意再說一次,我愛你們的名字,名字是天下父母滿懷熱望的刻痕,在萬千中國文字中,他們所找到的是一兩個最美麗最醇厚的字眼——世間每一個名字都是一篇簡短質樸的祈禱!
(第4段)「林逸文」「唐高駿」「周建聖」「陳震寰」,你們的父母多麼期望你們是一個出類拔萃的孩子。「黃自強」「林進德」「蔡篤義」,多少偉大的企盼在你們身上。「張鴻仁」「黃仁輝」「高澤仁」「陳宗仁」「葉宏仁」「洪仁政」,說明了儒家傳統的對仁德的嚮往。「邵國寧」「王為邦」「李建忠」「陳澤浩」「江建中」,顯然你們的父母會把你們奉獻給苦難的中國。「陳怡蒼」「蔡宗哲」「王世堯」「吳景農」「陸愷」,含蘊著一個古老圓融的理想。我常驚訝,為什麼世人不能虔誠地細味另一個人的名字?為什麼我們不懂得恭敬地省察自己的名字?每一個名字,不論雅俗,都自有它的哲學和愛心。如果我們能用細膩的領悟力去叫別人的名字,我們便能學會更多的互敬和互愛,這世界也可以因此而更美好。
(第5段)這些日子以來,也許你們的名字已成為鄉梓鄰里間一個幸運的符號,許多名望和財富的預期已模模糊糊和你們的名字聯在一起,許多人用歆慕的眼光望著你們,一方無形的匾已懸在你們的眉際。有一天,「醫生」會成為你們的第二個名字,但是,孩子們,什麼是醫生呢?一件比常人更白的衣服?一筆比平民更飽漲的月入?一個響亮榮耀的名字?孩子們,在你們不必諱言的快樂裡,抬眼望望你們未來的路吧!
(第6段)什麼是醫生呢?孩子們,當一個生命在溫濕柔韌的子宮中悄然成形時,你,是第一個宣佈這神聖事實的人。當那蠻橫的小東西在嘗試轉動時,你是第一個窺得他在另一個世界的心跳的人。當他陡然衝入這世界,是你的雙掌,接住那華麗的初啼。是你,用許多防疫針把成為正常的權利給了嬰孩。是你,辛苦地拉動一個初生兒的船帆,讓他開始自己的初航。當小孩半夜發燒的時候,你是那些母親理直氣壯打電話的對象。一個外科醫生常像周公旦一樣,是一個在簡單的午餐中三次放下食物走入急救室的人。有的時候,也許你只須為病人擦一點紅汞水,開幾顆阿斯匹林,但也有時候,你必須為病人切開肌膚,拉開肋骨,撥開肺葉,將手術刀伸入一顆深藏在胸腔中的鮮紅心臟。你甚至有的時候必須忍受眼看血癌吞噬一個稚嫩無辜的孩童而束手無策的裂心之痛!一個出名的學者來見你的時候,可能只是一個脾氣暴烈的牙痛病人,一個成功的企業家來見你的時候,可能只是一個氣結的哮喘病人。一個偉大的政治家來見你的時候,也許什麼都不是,他只剩下一口氣,拖著一個中風後的癱瘓的身體。掛號室裡美麗的女明星,或者只是一個長期失眠的、神經衰弱的、有自殺傾向的患者——你陪同病人經過生命中最黯淡的時刻,你傾聽垂死者最後的一聲呼吸、探察他最後的一槌心跳。你開列出生證明書,你在死亡證明書上簽字,你的臉寫在嬰兒初閃的瞳仁中,也寫在垂死者最後的凝望裡。你陪同人類走過生、老、病、死,你扮演的是一個怎樣的角色啊!一個真正的醫生怎能不是一個聖者。
(第7段)事實上,作為一個醫者的過程正是一個苦行僧的過程,你需要學多少東西才能免於自己的無知,你要保持怎樣的榮譽心才能免於自己的無行,你要幾度猶豫才能狠下心拿起解剖刀切開第一具屍體,你要怎樣自省,才能在千萬個病人之後免於職業性的冷靜和無情。在成為一個醫治者之前,第一個需要被醫治的,應該是我們自己。在一切的給予之前,讓我們先成為「擁有」的人。
(第8段)孩子們,我願意把那則古老的「神農氏嘗百草」的神話再說一遍,《淮南子》上說:「古者,民茹草飲水,采樹木之實,食蠃蛖之肉,時多疾病毒傷之害,於是神農氏乃始教民播種五穀,相土地宜,燥濕肥墝高下,嘗百草之滋味,水泉之甘苦,令民知所辟就,當此之時,一日而遇七十毒。」
(第9段)神話是無稽的,但令人動容的是一個行醫者的投入精神,以及那種人飢己飢、人溺己溺、人病己病的同情。身為一個現代的醫生當然不必一天中毒七十餘次,但貼近別人的痛苦,體諒別人的憂傷,以一個單純的「人」的身分,惻然地探看另一個身罹疾病的「人」仍是可貴的。
(第10段)記得那個「懸壺濟世」的故事嗎?「市中有老翁賣藥,懸一壺於肆頭,及市罷,輒跳入壺中,市人莫之見。」——那老人的藥事實上應該解釋成他自己。孩子們,這世界上不缺乏專家,不缺乏權威,缺乏的是一個「人」,一個肯把自己給出去的人。當你們幫助別人時,請記得醫藥是有時而窮的,唯有不竭的愛能照亮一個受苦的靈魂。古老的醫術中不可缺的是「探脈」,我深信那樣簡單的動作裡蘊藏著一些神秘的象徵意義,你們能否想像用一個醫生敏感的指尖去探觸另一個人的脈搏的神聖畫面。
(第11段)因此,孩子們,讓我們怵然自惕,讓我們清醒地推開別人加給我們的金冠,而選擇長程的勞瘁。誠如耶穌基督所說:「非以役人,乃役於人」。真正偉人的雙手並不浸在甜美的花汁中,它們常忙於處理一片惡臭的膿血。真正偉人的雙目並不凝望最翠拔的高峰,它們低俯下來察看一個卑微的貧民的病容。孩子們,讓別人去享受「人上人」的榮耀,我只祈求你們善盡「人中人」的天職。
(第12段)我曾認識一個年輕人,多年後我在紐約遇見他,他開過計程車,做過跑堂,試過各式各樣的生存手段——他仍在認真地唸社會學,而且還在辦雜誌。一別數年,恍如隔世,但最安慰的是當我們一起走過曼哈頓的市聲,他無愧地說:「我還抱持著我當年那一點對人的關懷,對人的好奇,對人的執著。」其實,不管我們研究什麼,可貴的仍是那一點點對人的誠意。我們可以用讚歎的手臂擁抱一千條銀河,但當那燦爛的光流貼近我們的前胸,其中最動人的音樂仍是一分鐘七十二響的雄渾堅實如祭鼓的人類的心跳!孩子們,儘管人類製造了許多邪惡,人體還是天真的、可尊敬的奧秘的神蹟。生命是壯麗的、強悍的,一個醫生不是生命的創造者——他只是協助生命神蹟保持其本然秩序的人。孩子們,請記住你們每一天所遇見的不僅是人的「病」,也是病的「人」,人的眼淚,人的微笑,人的故事,孩子們,這是怎樣的權利!
(第13段)孩子們,求全能者以廣大的天心包覆你們,讓你們懂得用愛心去托住別人。求造物主給你們內在的豐富,讓你們懂得如何去分給別人。某些醫生永遠只能收到醫療費,我願你們收到的更多——我願你們收到別人的感念。
(第14段)唸你們的名字,在鄉心隱動的清晨。我知道有一天將有別人唸你們的名字,在一片黃沙飛揚的鄉村小路上,或是曲折迂迴的荒山野嶺間,將有人以祈禱的嘴唇,默念你們的名字。
張曉風〈唸你們的名字〉(節錄),原載於《張曉風精選集》,九歌出版社
■第三篇
嘗聞一青衿[1],生性狡,能以詭計誑人。其學博,持教甚嚴,諸生稍或犯規,必遣人執之,朴無赦。
一日,此生適有犯,學博追執甚急,坐彝倫堂[2]盛怒待之。已而生至,長跪地下,不言他事,但曰:「弟子偶得千金,方在處置,故來見遲耳。」博士聞生得金多,輒霽怒,問之曰:「爾金從何處來?」曰:「得諸地中。」又問:「爾欲作何處置?」生答曰:「弟子故貧,無口業,今與妻計:以五百金市田,貳百金市宅,百金置器具,買童妾,止剩百金,以其半市書,將發憤從事焉,而以其半致餽先生,酬平日教育,完矣。」
博士曰:「有是哉!不佞[3] 何以當之?」遂呼使者治具[4],甚豐潔,延生坐觴之,談笑款洽,皆異平日。飲半酣,博士問生曰:「爾適匆匆來,亦曾收金篋中扃[5]
鑰耶?」生起應曰:「弟子布置此金甫定,為荊妻轉身觸弟子,醒,已失金所在,安用篋?」博士蘧然曰:「爾所言金,夢耶?」生答曰:「固夢耳。」
博士不懌,然業與款洽,不能復怒。徐曰:「爾自雅情,夢中得金,猶不忘先生,G實得耶?」更一再觴出之。
嘻,此狡生者,持夢中之金,回博士于盛怒之際,既赦其朴,又從而厚款之。然則金之名且能溺人,彼實餽者,人安得不為所溺?
江盈科《雪濤小說?甘利》(節錄)
◆註釋:
[1]青衿:指學生
[2]彝倫堂:指學堂
[3]不佞:「不才」,自稱的謙詞
[4]治具:置辦飲食之具,即準備筵席
[5]扃:關上
顧問老師:黃慧琦(白話文)、甄沃奇(文言文)
鳴謝:匯智出版社/九歌出版社
[語文同樂 第29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