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課外活動人人參與，但原來有人以寫作為課外活動。老師說要作文，往往「哀號遍野」，可偏偏有同學連續數年參加文學創作活動，甚至在網上連載小說。聯校文學創作比賽來到十年，且聽聽高中組得獎者對寫作有何看法。
文、圖：桃樂絲
■〈獵巫〉(節錄)
林晉謙 喇沙書院
高級組 微型小說 冠軍
……
談話之時，審判官總算開始了，開始宣讀女巫的罪狀。
販賣毒藥，詐騙金錢……這是女巫原來的罪狀，但在後面還加了一些東西，比如行占星邪術，比如行血祭……
女巫不發一言，深邃的雙眸中充滿了悲哀。
「審判官大人今天真是異常激動。」盧克嘆了口氣。
「看來他父親的死，對他的打擊真的很大。」伊文笑道。
審判官此時卻望了望這兩個年輕的人員，暗地慘笑。
一直以來，他都有聽到這兩人的討論，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知道，這個所謂女巫是被冤枉的。
幾星期前，年老的父親聽到了那牛痘藥物的消息。作為一富有學問的醫者，他馬上購入了「女巫」所販賣的藥物，親自驗證其功效。
——反正牛痘又不會死人，過幾個星期就會自行痊癒的吧……
但父親錯了，錯得很離譜。牛痘是會死人的，縱然機率相比天花極為微小，但牛痘的確有可能導致死亡！
幾天前的那場夜雨下，審判官出席了父親的葬禮。眼淚和雨水沾濕了他手中的遺書，模糊了要將牛痘之法傳播開去的遺願。
「為什麼！」審判官在那雷雨的晚上不知咆哮過多少次：「為什麼要為了拯救這些人民，賠上自己的性命……你的性命比他們不止珍貴了多少倍……」
激動、悲傷、無奈……審判官心中混雜了各樣的感情。
他只知道一件事：「女巫」必須為她的所為，付出代價！
而以審判官的身分判處她女巫的罪名，讓她屈辱地死去，自然是最好的方法了！
「證據確鑿，燒死她！」審判官露出癲狂之意，讓伊文用火把點燃了乾柴。
「燒死她！」
「燒死她！」
重重呼喊聲下，女巫死不瞑目，餘煙化入天上氤氳。
審判官很清楚城中居民的性情。不久之後，女巫的毒藥只會是茶餘飯後的笑談，再過一段時間，女巫一事大概會被徹底忘記吧？
或許在數十年之後，會有另一個人發現牛痘的方法，但這榮譽，絕對和面前這女巫沒有半點的關係。
——這段期間因天花而死去的人……就當作是父親的殉葬者吧！
隨即湧入審判官心中的是一陣癲狂，一陣黯然。他在胸前畫了個十字聖徽，看了看身邊眾人：「離開吧，我們還有下一個犯人要審問。願主保佑我們。」
(文稿經編輯修訂)
……………………
為了喜歡
別看喇沙書院中四同學林晉謙(圖)外表文靜，談起創作可滔滔不絕！他愛在網上寫小說，「起點中文網」和「紙言」都可找到他的作品，「我喜歡寫小說，主題多數關於科幻或奇幻類的，今次參加比賽就是為了開眼界」。林晉謙表示，寫科幻小說可結合科學與文學，帶出價值觀，探討主流認知的衝突。「你看伽利略(意大利天文學家)，他支持日心說，卻被判軟禁在家。但其實他沒有錯，這就是一種主流認知與科學的衝突。」今次得獎作品〈獵巫〉呈現迷信女巫害人與疫苗的衝突。評審讚揚小說有深意，重現一段必須記取的歷史教訓：群眾的愚昧無知，助長當權者的自私與暴虐，結果正邪不辨，凡屬異見即受迫害、殘殺。
■〈老了以後〉
周凱嵐 文理書院(九龍)
高級組 散文 冠軍
這麼多年過去了，你古樸的房間裏，那個磨損帶有細刺的雕花木櫃，依然貼着那張合照。櫃子上的玻璃門，灰白燈光下映出你的臉龐，那樣單純、可愛。仔細一看，一瓶瓶藥油的包裝盒漸漸浮現在你的額頭、瞳孔、臉頰和下巴，是那樣的清晰和深刻。我不禁低下了頭，凝視着地上的白瓷，一切都如此空洞，不可捉摸。
你從冰箱裏拿出一個白色小盒子，徐步走到牀前，從盒子裏取出針筒。你笨拙地取下針頭上的蓋子，在針筒末端調節到十六。你說：「我不記得今天早上打沒打了，所以現在就只打十六吧，原本該是二十的，但萬一打多了呢……」你說得如此平淡，冷靜得就像這是常有的事。之後，你更是若無其事地在肚臍旁邊扎了一針，一按，便到底了。在我闖不進的時間線裏，你變得不太熟悉。比起親人，我們更像是斑馬線兩端的行人，平行地走，背道而馳；比起相處，我們更像只是對視了一輩子的匆匆過客。
廚房壁櫥上的那罐糖，被油煙燻得長黑邊的紅蓋子，裏頭融化如積雪的砂糖，多少顯得有些寂寞。你們有多久沒有嘗過甜蜜的滋味了？電話裏頭，你的語氣總是如此輕快，聽了讓人感到心酸，像窮人家的小孩子笑着說他不餓，只為把麵包讓給媽媽吃。你說，人其實沒有生病，有的只是心病，如果你自己都覺得自己有病，那就真的是病了。有的人胡亂生活，卻能得到一生春日，有的人認真活着，卻看不到一霎花開。不知該從何處找起的神，我們又能責怪誰？
過分炫耀的鼓聲，混合着不合群的琴聲，在黯淡燈光下四處流竄。櫃台前的工作人員，正在忙着處理那條直逼店門的人龍，而他們的語氣，似乎變得愈來愈不耐煩了。幸好我們一早致電預約了房間，不用受那不必要的怒火。我帶着婆婆走到走廊盡頭的第二間房間。門還未完全打開，那令人不快的煙草味就已經滿得湧了出來，好像只要吸一口便會得肺癌。「嗯，是你公公以前身上常有的味道。」她徑直走了進去，在玻璃桌上放下裝着熱水和零食的環保袋，便開始四處參觀房間了。走到觸屏前，短指甲的手指碰了碰屏幕，出現了熱歌榜裏的歌單；走到廁所前，睹了一下鏡子裏蠟黃的臉容；來到沙發前，坐下，拿起桌上的麥克風，按了按鈕，再把麥克風拿到乾燥的嘴唇前，說了句：「凱嵐啊！」我扭過頭來看你笑得歡喜的笑臉。上下眼皮瞇得只剩下一條細縫，眼角的黑斑也被擠進窄窄的皺紋裏，我也終於能見到你那排整齊的假牙了。儘管在分離後因想念你而受了傷，現在一切都不要緊了。我問你想唱什麼歌，你說〈太陽最紅，毛主席最親〉。
如果有如果，我想跟着你，回到過去，看看太陽是怎樣的紅，毛主席是怎樣的親，年輕的你和年輕的我，坐在田埂邊，是怎樣的幸福。
看着田裏的水牛吃草，草蜢被吃掉，禾稈被燒盡，看着它們逐一死去。東西一旦死後，就會有許多名字。草死後，叫纖維、叫糞便；禾稈死後，叫肥料、叫灰燼；人死後，叫不捨、叫痛心、叫思念。人的一世，直到死後，得到的名字不會多，留下的更是只有遺憾。作為彌補，神給了我們下一世，這一世，是遺憾的延續，還是贖罪的開始？
也許等我老了以後，才會懂得曇花終究只會一現，煙火終究只能瞬間熄滅。太過美麗的東西，都不能太完美。
(文稿經編輯修訂)
……………………
文理書院(九龍)中五生周凱嵐(圖)兩次參加「聯校文創」並得獎，上次是初中組的新詩冠軍，這次則改寫散文。作品〈老了以後〉寫出外婆和她的感情，原因是「想為婆婆做些事情」。凱嵐的外婆在內地生活，舅父常令外婆生氣。凱嵐說：「我想多孝順婆婆，但未有收入，不能供養她，只好盡量多找機會陪伴她。」可惜相隔兩地，未能常常探望。思念之情、家人、經歷，都是她筆下的創作來源。這次她寫下對外婆的情感，評審認為文章對年老生命的艱困描寫出色。第二段寫婆婆打針的情景，第三段寫婆婆對長年患病的感受，皆可見作者的敏銳觀察及反思。若要挑剔的話，大概是結尾的感喟稍嫌流於空泛和流俗，未能見出個人洞見。
■〈海〉
鍾浩霖 聖芳濟書院
高級組 新詩 冠軍
夜幕來襲
都市的繁星慢慢出現
把睡得正好的海鬧醒
令他
泛起一遍又一遍漣漪
彷彿小孩子鬧脾氣
風則像一個母親
慢慢地慢慢地
撫摸着它
把這個小孩哄睡
把這個都市也哄睡……
……………………
夜遊尖沙嘴海旁，除了一對對情人、美麗的維港，聖芳濟書院中四生鍾浩霖(圖)更看見這個城市要休息，因而寫下了〈海〉一詩。「香港有『東方明珠』之稱，有人說香港是個不夜城。但到了凌晨時分，站在尖沙嘴海旁，我看到前排的燈光雖燦爛依然，但後排住宅的燈呢？卻漸漸關上了。」浩霖說。正是看着同一地方，但日夜不同的感覺，使他想到原來不夜城也要休息，而海旁吹過來的風，就好像是在哄睡這個城市似的，把住宅的燈一盞盞的，吹熄了。浩霖的文字刻畫這個城市，正呼應他所說的，「創作的念頭多來自家附近」。這個社區，便是浩霖的寫作對象。評審認為兩節小詩互為呼應，少陳套之詞，頗含蓄優雅。
聯校文學創作比賽不經不覺踏入第十個年頭，由協恩中學主辦，並由文理書院(九龍)、民生書院、英華書院、喇沙書院、聖芳濟書院協辦。比賽設新詩、散文、微型小說三種文體，高中及初中各設三甲。頒獎禮當日，有舊生特地出席見證這日子。第一屆高級組散文季軍梁念恩，現已回到母校協恩中學任教師，回顧以往的創作，才發現「原來自己曾經這麼有想法」，十年前曾撰文探討援交問題，可惜工作後創作時間已愈來愈少，「沒有創作，是有一種缺失了什麼的感覺」。民生書院舊生莊詠芝(第三至五屆參加者)同樣已投身職場，現在仍有寫詩，她認同人大了，「少了時間沉澱(思想)，但寫作是為了抒情，可以留給自己看」。「聯校文創」的創始成員之一、協恩中學教師劉智勇倒這樣說：「不是人人也必須要文學……他們做到作家，我很高興；但不做作家，在參加過這個活動後，會看看書，有情感的抒解，我也很高興。」談及十年來最大的成果，劉智勇指出「關夢南(聯校文創導師之一)應看得比我清楚，關先生曾指出，此計劃產出了不少新一代的寫作人，有不少仍活躍於文壇」。關夢南同意並補充，因有如此一個比賽，「鼓勵學生寫作，將他們聚集在一起，給予發表的機會」，是讓他們發展寫作的基礎。
文：桃樂絲
圖：桃樂絲、資料圖片、網上圖片
[語文同樂 25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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