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詞漫談﹕考試之「考」
【明報專訊】１．考、老同源 原解老人
讀過《儒林外史》的人，大概會對范進這個人物印象深刻。范進考了30多年科舉，直到54歲才中了個舉人，狂喜之下，竟然得了失心瘋。古代科舉對人之摧殘，心靈上的自不必說，還表現在肉體上。像范進所考的鄉試，考生必須呆在1平方米多一點的號舍裏頭，連考3場，前後9天，對體力毅力都是很大的考驗。古人所謂「三場辛苦磨成鬼，兩字功名誤煞人」，可不是說笑。
4月至5月正是香港的考試季節，現代的考生至少在肉體上不必太受折磨，但壓力依舊年年「爆煲」，提起「考」字，莫不恨得牙癢癢。恨歸恨，試還得照考。搞笑的是，前些年，應試制度最典型的受害人范進竟被內地考生奉為「考神」，成千上萬的學子爭相膜拜，也算是現代儒林一大奇景。
54歲的范進算是學到老、考到老，古代「考」、「老」還真是同一個字。
「考」字甲骨文寫作「圖文1)」、「圖文2)」，都是一個老人的形象，佝僂着身軀，手拿一根拐杖，頂上留有長長的頭髮。古人不輕易剃剪頭髮，年紀愈大，頭髮自然愈長，「圖文1)」、「(圖文2)」上的長髮也強調了老人鬚髮蒼白的特徵。有人把這個字直接釋為「老」字，也有人認為它是「考」字，學者一般認為，古代「老」、「考」同源，皆出於這個字。
《詩經•大雅•域樸》：「周王壽考，遐不作人？」「壽」和「考」都指年老。據說，周文王活到97歲，在「七十古來稀」的年代，是極長壽的。這句詩的意思是：周文王壽命那麼長，哪有不作育人才的道理？文學家周作人(魯迅之弟)的名字就由此而來。
２．考、老分化
「考」變為祖先
金文中，「考」字寫作「(圖文3)」，依然是駝背拄杖的長髮老人，手中的拐杖像大楷英文字母「T」或「J」；「老」字則寫作「(圖文4)」，還是長髮老人，只是拐杖的形狀不一樣了，像「匕」字。「老」、「考」已分為二字，形體不同，意思也有所不同。「老」字還是年老之義，「考」字卻由年老引伸男性祖先，後來詞義又進一步縮小，專指去世的父親，如《禮記》所說：「生曰父」、「死曰考」。
大詩人屈原在〈離騷〉這樣介紹自己的父親：「朕皇考曰伯庸」，意指我父親名叫「伯庸」。「朕」就是「我」，後來被秦始皇搶去作專屬皇帝的自稱；「皇」有美好之義，「考」指已故去的父親，「皇考」是對亡父的尊稱，南宋以後「皇考」二字也被皇家搶了去，專指皇帝之父。
上古時期，帝堯在位28年，而後去世，百姓像死了親生父母一樣悲痛。《尚書．舜典》這樣寫道：「二十有八載，帝乃殂落，百姓如喪考妣。」去世的母親稱「妣」，成語「如喪考妣」出自這裏，用來形容悲傷至極，有如死了父母。當然，這個成語今天有點咒人的味道，已含貶義。
「考」字小篆作「(圖文5)」，老人的拐杖寫成了「(圖文6)」，《說文解字》解釋：「(圖文5)，老也。从老省，(圖文6)聲。」把「考」字當成了形聲字，上面是「老」字的省略，是形符；下面是「(圖文6)」，由拐杖變成了聲符。
３．「考」借為「攷」
敲打引伸審核
還有一個字，也以「」為聲符，寫作「攷」，小篆作「(圖文7)」，《說文解字》：「(圖文7)，?也。从攴聲。」「?」就是敲打，後來寫作「叩」，「叩門」就是敲門的意思，「攷」也解敲打。「考」、「攷」同音，「考」字可以假借為「攷」。《詩經•唐風•山有樞》：「子有鍾鼓，弗鼓弗考。」「弗鼓弗考」就是「弗鼓弗攷」，意即「不打不敲」，「考」也有了敲打的意思。
敲打東西，必有回響，《莊子》說得好：「金石有聲，不考不鳴。」金石就是鐘、磬之類的樂器，樂器不會無故發聲，經過敲打才會發響，才會有音樂，方能體現它的價值；就像人，表面平平無奇，只有經過一定的檢驗，才能展示其才華。因此，「攷」、「考」由敲擊引伸出檢查、審核的意思，於是有了「攷核(考核)」、「攷校(考校)」，也就有了「攷試(考試)」。
「考試」本來應該寫作「攷試」才對，但「考」借為「攷」，久借不還，於是「考」字多用於考核之義，年老的本義反而少用了。「考」字也保留了敲打的意思，字後來又加手旁寫作「拷」。
考試，也算是對學生的一種「敲打」，只是考試制度一僵化，對古今考生來說，更像一場嚴刑拷打。
文：洪若震 - (香港中文大學中國語言及文學系高級講師，主要研究文字學、古代文獻和古典文學，長期從事語文教育，著有《生鬼文言文 》系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