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詞漫談﹕「上下」一「心」
【明報專訊】上回提及，動詞「上」和「下」是反義詞，所以「上車」、「下車」的意思也相反。有趣的是，「上」和「下」其實也是同義詞。請看《現代漢語詞典》(第六版)的解釋：
下：9. 去；到(處所)：∼鄉｜∼車間｜∼館子。(頁1403)
上：6. 到；去(某個地方)：∼街｜∼工廠｜他∼哪兒去了？(頁1137)
１．「北上」「南下」
可見，「上下」一「心」，都有「到、去」的意思。不過，兩者的用法還是同中有異的：
首先，「上」、「下」的目的地有「北上南下」之分，即由南往北用「上」，從北到南用「下」。例如，由香港到廣州，一般說「(北)上廣州」；相反，由廣州到香港則說「(南)下香港」。因此，乾隆「七下江南」以及士人「上京赴考」(此例也涉及文化、心理等因素)，皆不能說成「七上江南」、「下京赴考」。
其次，能與「上」搭配的名詞比「下」多，如「百貨公司」、「市場/超市」、「電影院」、「廁所」、「公園」、「工廠」、「街」等名詞一般只與「上」搭配，並沒有「下廁所」、「下公園」、「下街」等說法。而「下」則一如《現代漢語詞典》(第六版)所說的那樣，多和「鄉」(「下鄉」古代已用)、「車間」、「店」(「下店」即「投店」，到旅店投宿)等名詞搭配。要注意的是，表達「到街上去」，香港粵語道地的說法是「落街」(如「落街買餸/飲茶」、「落街冇錢買麵包，靠賒我又怕被人鬧」)，一般不說「上街」，除非在比較正式的場合中，如表達市民參與遊行，才使用「上街」。
２．「上館子」與「下館子」
然則，有沒有名詞既能與「上」搭配，又能與「下」搭配，而意思不變的呢？答案是：有的，「館子」(即飯店)就是一例。以下是「下館子」的例子：
(1) 我向來不大下館子，而且家裏也還有些小事，謝謝吧！(老舍《大地龍蛇》第一幕)
(2) 中午餓了我帶你去下館子。(王朔《我是你爸爸》)
(3) 你早就該學那些新派的太太們，自己下下館子，看看戲。(曹禺〈北京人〉第一幕)
以下則是「上館子」的例子：
(4) 他進京引見的時候，有人請他上館子吃飯。(李寶嘉《官場現形記》第31回)
(5) 談到下午時候，便要拉了洞仙去上館子。(吳趼人《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第76回)
(6) 他還是在外面吃了晚飯，約了幾個朋友上館子。(張愛玲《紅玫瑰與白玫瑰》)
(7) 他告訴她，晚上要請客人出去上館子，趁機也就把她打發了出去。(白先勇《夜曲》)
不過，要注意「下館子」和「上館子」是有南北方言之別的。大體而言，北方話習慣用「下館子」，南方話則習慣用「上館子」。例(1)至(3)的作者都是北方人：老舍、王朔是北京人，而且都用道地的北京話寫作；曹禺祖籍湖北潛江，生長於天津。他們都只用「下館子」。而例(4)至(7)的作者李寶嘉(江蘇武進人)、吳趼人(廣東南海人)、張愛玲(上海人)、白先勇(廣西桂林人)則都是南方人，並且不約而同都使用「上館子」。
文：羅奇偉
作者簡介﹕畢業於香港中文大學中國語言及文學系，獲哲學博士學位。現為該系講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