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之異世界:說個笑話紀念我——《致命玩笑》的悲劇人物與抉擇
【明報專訊】德國哲學家叔本華(Arthur Schopenhauer)深化了哲賢阿里士多德的理論,把決定人類命運的三大議題定為「人是什麼」、「人有什麼」及「你在他人眼中是什麼」,直接帶出人生悲劇源於我們對自己和所擁有的失去快樂,同時介意別人如何看待自己。這三道尺放於短短46頁的漫畫《蝙蝠俠:致命玩笑》(Batman: The Killing Joke)之中,極為恰當。
我笑,因為現實太可笑
《致命玩笑》以彩色及黑白兩種風格,劃分現在與過去兩個時空:某個無名工程師家庭美滿,也懷着逗人發笑的演員夢想,奈何生活逼人,他鋌而走險計劃搶劫啤牌公司。與同謀商量期間他突然收到噩耗,其妻為孩子加熱牛奶時觸電致死。心灰意冷的他如期行兇,豈料被蝙蝠俠誤認作另一敵人「紅頭罩」,慌不擇路下失足掉進化工池,外表被化學液體侵蝕得「不似人形」。痛失家人,加上看見自己變成白皮膚、紅嘴唇、綠頭髮的奇怪模樣,他精神崩潰、狂笑不止,從此變為小丑(Joker)。「即使心理再健康,只要有一天的運氣爛到底,都會變成瘋子。」小丑活捉葛咸城警察局長戈登(Gordon),殘酷地折磨對方一家,希望藉「致命笑話」,印證悲劇和幸福只差一線。
在揭書的剎那間,彩頁和黑白頁故事恍如重疊了——小丑和戈登都失去摯愛,在曾經的幸福當中喪失自我。小丑毒打戈登時,便妙用譬喻作論:「很多放在圖書館的書都這樣,擔心自己像精美的畫冊那樣,擺在架上永遠沒人看……唉,這部作品現在大概不能翻閱了,必須先維修一下。而且修好了以後,大概也不大適合借出館外。真可惜啊,平裝書就是這麼容易壞。」戈登被囚於瘋狂過山車,作者並無安排蝙蝠俠及時營救,他必須獨自承受理智隨時崩潰的風險。
反抗悲劇才是最大的悲劇?
漫畫主題圍繞「瘋狂」和「悲劇」,戈登因工作關係主動跟理性或瘋狂的人打交道,小丑則認定自己是在「爛到底的一天」被逼瘋,無論是人為或受環境影響,同樣難以接受。然而,漫畫暗寫戈登和小丑、主動與被動的悲劇之間,還有一道影子——蝙蝠俠。儘管漫畫沒有提及,但我們對蝙蝠俠的起源皆倒背如流——曾是巨富之子的布魯斯(Bruce Wayne)小時候因拉着父母離開劇院,間接導致雙親被劫殺,蝴蝶效應下葛咸城也沉淪了。
經過多年迷失,布魯斯才認清自己,決意為葛咸城帶來「另類希望」。面具底下隱藏着的,是反覆衡量叔本華的3個論點:自我肯定、檢視擁有,還有無人關注卻又寄望成為大眾的正義象徵。漫畫中蝙蝠俠多次問道:「我們明明這麼恨對方,為什麼到現在還是一點都不了解彼此?」答案或許是之於悲劇的兩種取態。
哪個人最可笑?
故事尾聲,當然由蝙蝠俠收拾殘局,他把小丑攫住,小丑隨即送上最後的笑話:
兩個瘋人院逃犯走到屋頂,一人輕易跳到對岸,另一人則裹足不前。第一個逃犯跟第二個逃犯說會用電筒為他照亮橋面,爬過來即可。對方「異常聰明」,拒絕道:「我走到一半,你就會把電筒關掉啊!」
故事就在小丑的笑聲中收筆。不少人認為跳過去的逃犯代表蝙蝠俠,拒絕過橋的則指小丑。然而多次翻看後,筆者大膽認為,小丑其實用「第二個逃犯」諷刺蝙蝠俠不願接受現實,自以為堅守正義,卻不知道「放下」的彌足珍貴。接受悲劇,才能真正找回自我:忘記人是什麼、擁有過什麼,兼且不應在乎他人的目光。
當我與另一半談及《伊底帕斯王》(Oedipus the King)的謎語「什麼動物早上用四條腿走路,中午用兩條腿,晚上用三條腿呢?」,對方馬上答「人」,更補充是在《兒童快報》讀到這道謎題並不知是什麼古希臘悲劇名作時,我就如同小丑般放聲大笑,實實在在地為悲劇感到可笑。
■曾詠聰
中學中國文學科科主任、教學研究組召集人、講者、文學獎評審。曾獲中文文學創作獎、大學文學獎、青年文學獎等詩組冠軍。著有詩集《戒和同修》及散文集《千鳥足》
文:曾詠聰
圖:劇照、網上圖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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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文同樂 第72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