詞中物:趨光避黑——《晚睡症》
【明報專訊】夜闌人靜、世界安睡之時,晚睡者便默默與最真實的自己共處。曾若華(JUDE)作品不多,卻有着其觀看世界的獨特角度,《晚睡症》告訴我們,未必每個人都喜歡光明,留在黑暗中與自己共處,反倒能夠釋放自己。
有人總要趨光避黑
近幾年正能量流行曲多不勝數,畢竟這個年代每一秒都難以預料,熬到有光,便可以跟着光明找到出口。然而,並非人人的世界也相同,如同歌詞「沒有喧嘩吵架/沒有催迫欺詐/光多麼可怕/黑彷彿不太差」、「沒有掌聲公告/亦沒有挖苦傾訴」,填詞人甄敏延尋找白日之下的角度是擁擠、壓力纏身,塑造白天的可怕。我們醜陋的一面在陽光下格外清晰,在隱藏與展露之間,總會不小心被人窺探、攻擊。在白天要扮作倔強,避免光線照入我們隱藏好的真實。白天一切受光折射,皆是虛幻,一觸就散,而黑夜才是真實。日暮過後,萬物皆被掩蓋,人最真實的一面才會盡數浮現。直至副歌前「到凌晨累計著什麼痛楚/心酸憤慨崩潰/生吞我麼」,有時一絲微弱的光都會刺眼,令人心生恐懼,想要躲避。黑暗中才可避開所有讓自己再度遍體鱗傷的事物,顯然,每個「晚睡者」都需要寧靜的角落,哪怕片刻。
「我這麼的破碎/光怎麼允許/躲進晚黑/輪迴萬句/我是誰/不安進駐心裡/天生太敏感多不對/沒法安睡」,很多時候,晚睡症患者並非被生理逼迫,而是因為心理需要,才選擇晚睡。誠如副歌所寫,在白天我們承受四面八方的情緒堆疊,或是委屈,或是憤怒,或者傷心、焦慮、緊張、沮喪、嫉妒等,令身心支離破碎。晚睡者無法通過睡眠清空身心,晚睡是因為需要時間消化不安,不讓它們累積、蠶食自己。晚睡總有原因,JUDE唱出的是晚睡者需要眼淚洗淨身心,「眼淚是流水/似是無須/卻是情緒/我是誰」,在沒有光明的地方,不需火把照亮,也照不亮。習慣活在黑暗的「我」,需要時間跟白天的「我」對話,當兩個「我」重合,才算自己。而眼淚便是兩個「我」的溝通語言,在日出前互相安慰,支撐自己在日光展現時重新生活,不然這個循環就會崩潰。
幸福是仍可在黑夜流淚
歌中的晚睡症患者,只是習慣在深夜梳理日間承受的各種負面情緒,每塊心的碎片都染上痛苦,能夠有段專屬自己的時間洗淨痛楚,再拼裝回去,也是幸福。對部分人而言,眼淚如水,但對晚睡症患者來說,卻是靈丹。「天生太敏感多不對」一句,是《晚睡症》最為細膩之處。晚睡者沒有控訴世界,晚睡只因內心過於貼近世界,才沾染到不同的情緒。這句詞描述客觀,卻又寫出晚睡者的卑微感受,將副歌情感帶到頂點。
如同德國詩人諾瓦利斯(Novalis)的〈夜頌〉,黑夜在我們身上打開千百隻眼睛,通過夜的自我安慰,人便能再次期待全新的陽光。陳舊的光在諾瓦利斯筆下顯得傲慢又刻薄,《晚睡症》所寫的光,又何嘗不是這樣?白沙在湼,與之俱黑,人的心理狀况一樣,若對方習慣在黑夜排解心情,又何苦強迫他/她在白天放鬆?畢竟他們仍在日照下笑臉相迎。古希臘哲學家柏拉圖(Plato)認為,人生真正的悲劇,是成人害怕光明。但歌中的「悲劇」,其實也是某種幸福,認識自己很難,接受真實的自己更難。黑不可怕,能夠在黑夜中排解情緒,未必不幸福。
■作者簡介
姚慶萬
(聖公會白約翰會督中學教師,任教中文、中國文學科,喜歡詩與歌詞。作品散見於《聲韻詩刊》、《虛詞無形》、《大頭菜文藝月刊》、《別字》等。)
文:姚慶萬
圖:《晚睡症》MV截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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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文同樂 第62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