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本細讀：戰亂父子 一念間的罪與罰——都德〈做間諜的小孩〉
【明報專訊】動漫SpyXFamily(《間諜家家酒》)的間諜「黃昏」為了完成國家任務，與殺手媽媽約兒和會讀心術的女兒安雅組成臨時家庭，互相隱瞞身世，卻在不經不覺間領悟家庭和親情的真諦。19世紀法國現實主義作家都德也有一篇小說叫〈做間諜的小孩〉，筆下彷彿電影鏡頭一般，細膩描摹孩子成為間諜的心理變化，從氣憤拒絕卻難敵金錢誘惑，到害怕、羞恥又無奈地跟從，後來因畏懼而隱瞞真相，回家後強烈的罪疚感使他徹底坦白，最終父親替他背上賣國之恥，處處流露濃厚人文關懷。
■小說撮要
在普法戰爭(又稱法德戰爭)時代的法國，一個名叫斯特納的退役軍人，任職公園管理員，妻子已過身，有一名大約十歲多一點的兒子，大家叫他小斯特納。每當人們問候他的兒子，他就顯露出善良慈愛的神情。
小城因戰亂被圍困，公園徵用作放置軍備物品。孩子樂於不用上學，整天往外跑，小斯特納常常去廣場上看人家賭博。一個賭博下注總是很豪邁的「大個子」(應該指青少年)吸引了他的注意，大個子勸他一起把當地的日報賣給普魯士人(以獲取各種有利資訊)，就可以賺三十法郎，小斯特納最初憤而拒絕，但受不住誘惑，幾天後就答應跟他去了。
一天清晨，大個子帶着小斯特納到城門，他向哨兵央求放行，哭說要為病母撿點馬鈴薯回來，小斯特納羞愧得低下頭。其間經過改成兵營的工廠，沿路的法國義勇軍都不懈備戰，一位老中士看着哭喪着臉的二人，批准他們出去，還用咖啡和酒招待他們。
晚上，軍人說已打聽到普魯士口令，預備今晚攻打敵軍，二人趁亂逃走了，來到了普魯士陣地。大個子仗着帶着瘦小的小斯特納，獲得普軍的同情，普軍帶他們來到軍官的住處。士兵打着紙牌，有人在旺火堆上熬着肉湯，散發菜肉的香氣，和義勇軍多麼不同。大個子耍着法國流氓話逗普軍開心，把法國將要攻擊普軍的消息告訴他們，小斯特納看到一位普軍老兵盯着他看，在老兵眼裏，既有慈愛，也有責備的意思。
大個子拿了普軍的錢，警告他若說出實情會被槍斃，帶他回到法國陣營的廢棄屋子分錢。當天晚上，炮聲隆隆，又一個營的義勇兵準備出發，小斯特納禁不住良心責備，哭着將事情告訴父親。老斯特納帶上槍和子彈，拿了兒子從普軍得到的錢，說：「好，我拿去還他們。」隨民兵隊上戰場，從此誰也沒有見過他了。
■文本分析
相比起20世紀初以降現代主義小說的艱澀，那之前的現實主義(又稱寫實主義)小說都注意場景烘托、人物刻劃、劇情衝突等，讓讀者很容易進入作者營造的世界，對鋪排調度、鍛句煉字十分講究，以下節選三段稍作賞析。
1. 點出場景物品
帶出戰爭前後對比
人們知道，在他那讓狗和賴在公園長凳上不走的人見了害怕的粗硬的鬍子下面，隱藏著善意的、溫柔的近乎母性的微笑，還知道，若想看見這微笑，只需詢問老頭：「您的小孩好嗎？……」
斯特納老爹非常疼愛他的孩子！傍晚，小斯特納放學後，到公園裏來找他，他們一老一小在公園的小徑上散步，在每一張椅子前停下來，向熟人致意、回禮，老人是那麼幸福。
寥寥數筆，用襯托法呈現老斯特納對兒子的疼愛。狗害怕他、流浪漢害怕他，一提兒子就面露微笑，粗硬鬍子也突顯了這反差，令我想起魯迅一句詩「憐子如何不丈夫」。
在小徑上，他向每一張椅子上的人致意，點出場景物品，彷彿中距離電影鏡頭，帶出戰爭前的從容和諧，並和後文所寫的戰時緊張作對比。
2. 中士關懷加深愧疚
小火苗顯軍人艱辛
然而，正當他哭哭啼啼時，從鐵道路口的值班室裏，走出一位滿頭白髮、滿臉皺紋的老中士，他很像斯特納老爹。
「好了，小傢伙，不要再哭了！」他對他們說道，「讓你們去挖馬鈴薯好了；不過，先進屋來暖暖身子……這小鬼凍得快要結冰了！」
唉！小斯特納渾身哆嗦並不是因為冷，而是因為害怕、因為羞恥……在哨所裏，他們看見幾個士兵蜷縮在一簇，的確像寡婦家的灶火一樣微弱的火苗周圍，用刺刀刀尖穿著硬餅乾放在火上烤。他們挪了挪身子，給兩個孩子讓出一些位置。他們給了他們一小杯酒，一小杯咖啡。……
此段可以留意老中士關懷他的層次，中士愈對小斯特納好，之後的愧疚就愈深了。段中對小火苗的形容，突顯了法國軍人的艱辛，而招呼他一小杯咖啡的情誼就更顯珍貴了。
3. 沒直接寫父親內心煎熬
可細品留白含蓄
於是，小斯特納一口氣把他去普魯士軍營和所做的事情告訴了父親。他愈講，內心愈感到輕鬆，招認罪過使他輕鬆了許多……老斯特納聽了兒子的話，臉色特別可怕。他聽完兒子的話，捂住臉哭了起來。
「父親，父親……」兒子想說什麼。
老人一把推開他，撿起地上的錢。
「錢都在這裏嗎？」他問道。
小斯特納點頭表示所有的錢都在這，老人取下牆上的槍和子彈帶，把錢裝進口袋。
「好吧，」他說道，「我去把錢還給他們。」
他沒再多說一個字，沒再回頭。他下樓加入夜裏出發的國民兵隊的行列。此後，再也沒有人看見過他。
此處濃烈的情感、情緒由兒子轉移到父親身上，是全文最動人處。小孩的羞愧，其實大多來自因說謊而畏懼、自責的痛苦心理。但父親就不一樣了，個人榮辱、國家存亡，都是他剛毅形象底下最為看重的，以至於「捂住臉哭了起來」，他的內心煎熬都沒有直接寫出，這種留白、含蓄，讀者可自行細品。
父親有嚴厲斥責他嗎？沒有。他要將罪愆扛在身上，將象徵罪惡的金錢奉還普軍，其實就是捨不得兒子蒙上賣國之恥，呼應前文愛子的情，加之篇中一個普軍也對小孩做間諜有幾分憐憫，這篇作品人道主義精神真令人動容啊。
■阿爾封斯˙都德
Alphonse Daudet(1840-1897)
生於法國南部，小時候因家境困難輟學，曾於公爵家中任職，後來加入軍隊，創作靈感來自他在多個社會層面的經歷。他10多歲寫下第一部小說，一生創作了13部長篇小說、4部短篇小說集和劇本等，其中《最後一課》和《柏林之圍》因其深刻的愛國主義主題成為經典之作，令都德享有極高聲譽。
■思考題
問：現實主義作品常常用以小見大的手法，文中描寫法軍準備食物，是「用刺刀刀尖穿著硬餅乾放在火上烤」，反映了什麼？
客：反映了法軍的艱辛，已無食具了，就用武器作餐具廚品，食物也只是堪飽的硬餅，對比富足的普軍，讚揚了法國義勇軍的愛國和堅毅。
■奪星題
問：這篇作品的敘事觀點為何？試根據「文本分析」第一段引文找出相關句子說明。
客：第一段引文中「若想看見」一句，假設讀者為對象，敘述者知道所有事情的來龍去脈，有種娓娓道來的親切感，是全知觀點的筆法。
文：雷國威
(仁濟醫院王華湘中學中文科教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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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笈中文 第07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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