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定格:黃昏.老家徐行
【明報專訊】住在北區三十年,上水是我的老家。廿多年前,念大學的時候,甚至十多年前結婚的時候,跟住在港九的朋友、同學聊到住處,他們十之八九都好奇地笑問:「噫!是否有牛?有羊?有豬?隨處跑?」那時總覺得他們港島區人、九龍區人看不起新界區人,彷彿新界大埔以北一帶是神秘的結界,人煙渺而牛羊多,新移民才住進去,終日田耕、放牧,少出市區,純樸自然,大鄉里。
那時的我頗介意他們的調侃,語帶好奇,詞帶譏嘲。他們多說小學旅行才會到新界郊遊,平時鮮會走進這一帶的荒野去。討厭!什麼荒野?都是新市鎮來呢。我懶得回應,只隨便一句:好住!空氣好,地方大。我住坑頭村。
我也不是一出生便住坑頭。童年記憶像用過幾次後模糊掉色的印水紙,紙上的花紋圖案依稀留存快樂的輪廓,在腦海裏尋索中,約莫七歲前,我也是九龍區人,卻始終住在區的邊緣——茶果嶺木屋區;七歲後,我隨父母,連同三個妹妹遷到邊境市鎮——上水,確是從一方的邊界徙往更深更隱的另一邊界,後來在大學時期,一家七口搬進了坑頭,算是愈住愈深,愈鑽進荒山和小河的僻壤。
然而我是一名心思矛盾的叛徒。基於朋友的嘲笑,我既不屑亦不滿,對城市人的無知嗤之以鼻,心底裏卻又想着逃離,進入市區,不用每天為讀書為工作費時於幾小時的交通之上。「這裏不好嗎?地邊夠大,空氣夠好,村後一條雙魚河,日落風景優美。」另一個我說。
此後,我被「他」說服了,怎也不想住樓,怎也不想活在縱橫交錯的方格中,看着道路街巷的直直橫橫,交疊拼貼出人類存活的框架,沒錯,一切都很方便,生活配套齊全,可是這種方便,會使人易於被規範。還是老家好!隨意漫遊,步可以跨闊一點,笑可以大聲一點,活可以放任一點。婚後,雖然搬離坑頭,但時有回去。有一天,剛入秋,下午五時,黃昏將近,心血來潮,想逛逛村後那一條水道,和水道上一群野鳥,便信步隨行,見兩座山頭凹處得夕陽西下,也見水道兩旁的芒草雜然放肆地野生,沒人管理和修剪,就長得高高的,似幼瘦的爪,攫住夕暉折射的彩光,對那些認定新界必然有牛的城市人哪會明白?套路思想最可笑的是迷信套路的必然。
其實,在我住的老家荒村,非常自然,偶爾遇上天色佳美,偶然忽覺日落美好,偶然學懂放下刻意,才會發現秋日天色藍上更藍,野草和野鳥比活潑更活潑。
■作者簡介
殷培基
(中文及中國文學科教師,寫作人。喜歡旅遊和攝影,書寫浪跡天涯的文字。近年擔任青年文學獎和市政局中文文學獎的評審工作。著作計有:短篇小說《怪病》;《爆籃》系列、《武神少年》系列、《罕天奇兵》系列;長篇小說《我要打NBA》;寫作範文《摘星老師的範文18篇》、《摘星老師的範文24篇》。其他作品散見於《中學生文藝月刊》、《大頭菜文藝月刊》、《香港作家》等。)
文、圖:殷培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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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文同樂 第55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