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言遷移：知之為知之（下）——助詞
【明報專訊】之字代詞的指稱性質進一步發展，虛化為助詞，又稱結構助詞，是之字最常見的用法，作用不難理解。我們說過，句子就像一個舞台，台上有第一主角、動作、第二主角、結果、配角、氣氛等，導演想強調或突顯其中某一些元素，就請燈光師把射燈聚焦照在那些元素上。換到句子，之字就是射燈，說話人作為導演，在要強調或突顯的元素前，插入一個之字，就成了。
例(1)「秦之咸陽」
秦國是整體，咸陽是秦國國都。下圖大方框表示整個秦國，小方框表示秦國的一部分，即咸陽。句子中藺相如要指稱的重點，不是整個秦國，而是作為部分的咸陽，怎樣做？很簡單，在秦之後加插一個之字，然後才說咸陽，之字便像一盞射燈，把聽眾的注意力，由整個秦國，引導、聚焦到咸陽上。(圖a)
例(2)「宮室之美」
之字的作用與上文第一點完全相同。這詞組舞台上，有兩個元素，第一主角是宮室，宮室有一項性質：美，句子要表達的，就是「宮室美」的意思。不過，孟子想重點強調、突顯那份華美的性質，而不是整間宮室，怎樣做？很簡單，用之字這盞射燈，加插在「宮室」之後，然後在之字後才說「美」，之字便把燈光聚焦到那份「美」上。(圖b)
例(3)「鄙賤之人」
說的是某個人(廉頗)，有鄙和賤的性質，即「人(廉頗)鄙賤」，說話人廉頗想講的是自己這個人，以接續下文，因此，在鄙賤這種性質之後，加插之字這盞射燈，引領出廉頗這個人來，指鄙賤的人廉頗。(圖c)
例(4)「興德之言」
句子「言興德」本是典型的第一主角(說話)—動作(振興)—第二主角(德行)的完整主動賓結構，作者諸葛亮想強調和突顯其中的「言」，怎麼辦？在「興德」之後加上之字，用之字引導讀者由「興德」聚焦於「言」，指振興德行的說話，如下：(圖d)
例(5)「句讀之不知，惑之不解」
承上文隱含的童子是第一主角，韓愈想突顯「(童子)不知句讀」的動作「不知」，以及「(眾人)不解惑」的「不解」，於是加插一個之字，就聚焦成：(童子)句讀之不知，(眾人)惑之不解。(圖e)
例(6)「登高之博見」
荀子說登上高山，因此，看得更遠更多，荀子還想突顯登山之後「博」和「見」兩項後果元素。很容易吧？在登高之後，加插一個之字，架起一盞射燈，照射在之後的博、見上，讓讀者注意這後效。(圖f)
之字這種射燈聚焦的用法很靈活，幾乎可以放在句子結構任何位置之中，以聚焦一項或多項元素，還可以放在句子之間。
文言「知」字 vs. 白話「的」字
之字聚焦句子元素的助詞用法，一直沿用至今，例如在粵語中，「安排非常混亂」可以說成「安排非常之混亂」，以強調「混亂」。不過，白話和文言始終有分別，白話不用之字，用「的」字，「的」是目的、目標的意思，但更重要是，白話「的」字只聚焦名詞類的事物，而不太能聚焦性質或動作。因此，「秦之咸陽」、「鄙賤之人」、「興德之言」，把之字換成的字，一樣文從字順；然而，「宮室之美」翻成「宮室的美麗」已有些不自然，「惑之不解」譯成「疑惑的不解除」更十分別扭，就是因為兩例之字後突顯、聚焦的元素「美」和「不解」都不是名詞類的事物。文言之字沒有這種限制，可以說，白話「的」字的助詞用法，是文言「之」字的有限功能版本。
■例
交通工具上的告示：
「有需要乘客優先使用這空間」
至少有以下5項元素：有需要、乘客、優先、使用、這空間等，我們可以用之字助詞的射燈突顯功能，聚焦於這5個不同元素上，看看之字的威力：(圖g)
(1)乘客優先使用空間之有需要
(2)有需要優先使用空間之乘客→可換「的」
(3)有需要乘客使用空間之優先
(4)有需要乘客優先空間之使用
(5)有需要乘客優先使用之空間→可換「的」
以上5例都符合文言用法，不過，只有2和5可以把之字換成的字，其餘1、3、4，換成的字不自然，原因很清楚了，因為這3句突顯、聚焦，以引起讀者注意的元素是動作或情狀，而非事物。今天人們沒有用文言的觀念看文言，只用白話的眼光看文言，削「之」字的足，就「的」字有限功能的履，於是把之字突顯名詞事物的用法，解釋為「相當於的字」，把突顯名詞事物以外元素的用法，另外說成「放在主語和謂語的中間，取消句子的獨立性」此一奇怪而且偏差的解釋。這種拆分，源於前者文白相通，後者文白有分別，因此人們看不通後者其實與前者本質完全相同，即：
之字，作為助詞，只有一種用法，加插在句子中，突顯之字後的句子元素，就是這麼簡明、單純、容易理解。
之字本來是動詞，指到某處去，後來引申出近指和聚焦的指稱作用，字詞意義的關係清晰，義項簡明。讀者可以按之字3個義項，細心認讀2020和2021年文憑試兩篇課外文言篇章的各個「之」字，大大有助文意理解。
文：林葦葉
(香港大學教育學院副教授，研究範圍包括中文閱讀教學與評估、香港少數族裔學生中文學習、中文教育網絡分析應用等。)
圖：資料圖片
[星笈中文 第033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