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城光影：我在竹篙灣檢疫中心的日子
【明報專訊】終於踏入2021年，疫症還未退散，彷彿停滯在上年肺炎初至的時空，街上卻是熙來攘往，市民已現抗疫疲勞，但危機更是迫切，市道依然不振。疫苗剛始試驗、流通，成效尚待確證，我們還要與疫病繼續抗戰，爭取健康日子早日歸來。
12月期間因為須入住竹篙灣隔離營檢疫，暫停一期，卻過了一段奇異的寧靜日子。家人身任醫護，不幸在工作期間染病，我是緊密接觸者，要隔離14日，幸運的是自己沒有確診，而且家人很快康復，甚至比我出營更早出院，也是感恩。住在隔離營，在百餘平方呎的房間裏，過着足不出戶的生活，即使打開房門在走廊伸伸懶腰，也不容許；早(8時半)午(12時半)晚(6時半)三餐時間固定，平日的生活和工作節奏都被打亂了。雖然如此，這住所已比不少劏房戶寬敞舒適；沒有曬太陽、戶外操的自由，但房內逍遙自在，也不能說比坐牢苦悶。
苦樂全在主觀的心
沒準備手提電腦，也不欲整日只看手提電話，除了基本工作，就是閱讀。我特意帶了幾本厚若磚頭久未開卷的圖書進營，竹篙灣在迪士尼樂園之旁，四周只有綠蔭小山，沒有高樓大廈，日光不受遮蔽直射窗前，照在書上，即使冬日也有暖意，這般閒適翻頁，每天閱讀六七小時以上的日子，自從大學以後，就從未有過，實在非常快樂。這十餘日間，讀過牛津大學出版社總編輯林道群先生的《青山亂叠：書和人和事》，再進入大學者李歐梵先生《現代性的想像：從晚清到五四》的世界，共一千頁的文字，走過百年的時空，從文學和歷史看人間思想和情感的變化，忘卻暫失自由、教學停頓的苦惱。記起昔日讀中學時看梁啟超講辭中的一句「苦樂全在主觀的心，不在客觀的事」，在艱難日子，果然是精神上的苦口良藥。
想到病症 想起華岡青洲
日間讀書，夜裏看戲。隔離營有數碼電視機，我帶了硬碟接駁起來，可觀賞儲存起來的電影。家人染疫，最擔心是同住的父母，雙親漸老，入住隔離營別的房間，相隔不見，令人擔心，幸而最終大家都沒事。想到病症，不期然就選看增村保造導演的名作《華岡青洲之妻》(1967)。華岡青洲(1760-1835)是日本江戶時代末期著名漢醫學者，據考是全世界首位使用全身麻醉劑，成功完成切除乳癌手術的外科醫師。他參考中國東漢末年的名醫華佗麻沸散的典故，學習當時傳入日本的荷蘭醫術，潛心研製出名為「通仙散」的麻醉劑，以親母及妻子作人體試驗，卻導致母親死亡、妻子失明，然而吸收失敗經驗後，他終於成功調製出有效麻醉劑進行無痛手術，救活不少病人。有趣的是，增村保造拍的不是正能量艱苦奮鬥的醫師故事，反而有種詭異氣氛，戲中的華岡青洲偏執高傲，行事不成功誓不罷休甚至甘冒大險；親母和妻子則心存離奇的爭寵關係，妻子本來仰慕人美心堅、持家有道的家姑，入門後卻發現與想像不同，被她冷落奴役，後來更發展至婆媳為爭自我犧牲成就醫術的美名，搶着先做人體試驗，結果釀成悲劇。
《華岡青洲之妻》的家庭關係在今天看來固然不易理解，我觀看時愈想愈驚心︰若家人身染奇症，要捨身試未知副作用的特效藥，自己是否有這勇氣？新冠肺炎疫苗初至，許多疑竇尚未解決，只望政府與醫學界盡早發布詳盡資訊，制訂妥善機制，讓市民安心接種，不用怕像會成為華岡青洲家人般，而香港也能很快就回復安好吧。
．陳廣隆 - 中文教師，影評人，「香港粵語片研究會」及「香港電影評論學會」成員。著有《誰是金庸小說武功第一人？》。
文、圖：陳廣隆
[語文同樂 第485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