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定格：監視
【明報專訊】家住樓層有位「門外漢」，是真箇坐在門前的男子。
每次踏入家門前必得經過男子的位置。母親向來對他甚為提防，每次共處升降機，返抵家中定必反覆講述男子的身世、陋習、家庭，甚或多年前債主臨門的緊張情節，一部人物傳記如活現眼前。我不能倒背男子的編年史，只好拾遺散亂的片段拼湊男子的身形面目。男子身形瘦削，肌肉單薄的手臂了無生氣，乾癟深褐的皮膚突顯紋理斑駁，每處身體摺縫埋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男子臉色黧黑泛斑，眼角嘴角以相同的弧度下垂，我從未與男子對上眼，無法判斷男子雙眸的神色。母親解釋，是因為男子怪異詭秘，眼神由是虛怯。母親續道，入夜後經過走廊棄置垃圾須格外留神，不好讓可疑男子掌握起居細節。
為求自保，我們母女二人多年來密切留意男子的生活節奏。每至傍晚，男子必取板凳安坐門外，有時手持電話，直播無聲的賽馬節目；有時「咔嚓」一聲掀開啤酒瓶蓋，雙手抵着走廊大窗的柵欄，眺看遠方不知是沉思還是發獃。早前疫情嚴峻，男子似為強健體魄，晚飯後取出一雙啞鈴，抓舉及肩，徐徐放下，來回不知多少趟，走廊間斷迴盪着叮叮咚咚的響聲。
入夜後，走廊每五步亮起一盞方形燈箱，五十瓦的燈泡散開一片光亮，燈影相連，各家門前遂形成一圈圈昏黃滲暖的保護膜。工字形的公共屋邨樓宇通風透光，及時的晚風吹散黏稠水氣，相比屋內長年霉濕黯淡的四壁更覺清淨溫暖。男子大抵貪圖走廊的靜謐與寬廣，乘秋意沁人，隨意架起木紋摺枱，置小菜啤酒，動作輕細得不聞一絲聲響。暈黃燈下的肉片閃着潤澤的油光，滿桌的啤酒罐歪歪斜斜半倒半立，乍看恍若露營野炊的陳設，自由愜意。
好奇的晚風吹來，翻開垃圾箱內沾着殘羹的報紙，男子抬頭瞥視，在眼神交會的剎那，他向我禮貌地點了點頭，我回報以靦腆的微笑，然後快步走回家裏去。
頃刻，倏然感到不知所措，心裏卻泛起一份奇怪的懸念，到底是男子在留心看我，還是我一直在監視着他，那末，一直揪心不下且思前想後的，可原來就是自己。
//寫作手法解讀/
人物描寫
˙描寫人物時着重透過細節突出人物形象。在書寫男子的身形與神情外，就「我」對男子的主觀印象，從客觀的細節以及他人的評價加以聯想，塑造男子神秘難測的形象。
氣氛營造
˙描寫晚間公屋走廊燈影柔和昏黃，晚風送爽的景象，營造溫暖、富安全感的氣氛。進一步點出男子在門外擺設桌椅的原因，烘托男子悠閒愜意的心境。
擬人：
配合環境與人物心理
˙「我」佇足觀察男子的舉止活動，是好奇的張望。以「好奇」形容晚風吹至，意在側寫「我」的心理。
呼應前文
˙前文提及母親再三叮囑「我」提防男子，免被監視，「我」亦曾認為男子眼神虛怯閃躲。通篇文章卻見「我」對男子的外貌、神情、身世、生活節奏瞭如指掌，道出監視他人的從來只是自己。
■作者簡介
曾笥湲
香港出生，一直居於沙田。喜歡文字，寫散文和詩，仍在探看自己的方向。畢業於香港大學，現職中文教師。作品收錄於《情味?香港》。
文：曾笥湲
圖：資料圖片
[語文同樂 第45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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