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定格：長康
【明報專訊】電視機傳來疫症的消息，有一宗較矚目的，發生在青衣長康邨康美樓。
我想起我就讀的中學正正位於青衣長康邨，那時候，我們只有55分鐘的午飯時間，於是我和朋友們用急忙的腳步，穿過公共屋邨走廊、電梯大堂。有時候，走過別人的房子，嗅到飯香，或者傳來午間新聞的前奏聲音。有無數的長者躲在自己的小房子度過他們的最後歲月，而我們彷彿才剛剛踏上了自己的人生。就在這一個微妙又無法讓人清楚記起的瞬間，我們交錯而過。沒有一個特定的時限，但有這樣的一刻，你想起種種「最後一次」：踏上的那道橋、那走廊、那樓梯、看到那個人。然後會有最後一次，有一個不一樣的我，看着昨天的自己。一種陌生感奇異的張開，我們共同經歷着社會上發生的大大小小的事件，但別人的人生、私密的吵架和折衷，在失望與期望之間流轉，在跌倒之後迫不得已學懂重新站起來，彷彿是共同的，但又彷彿是遙不可及。
長康，意思是長期健康吧，可是如果祝願與現實沒有距離，這詞語的意義好像缺了一角。
黑板上寫滿了會考數學的答案，在窗邊還流轉着英文老師糾正我們發音的餘韻。地理老師用打字機打出來、用了無數遍的筆記，都像模糊的馬賽克。那時候，我無法想像，自己有一天會站在這三十多雙的眼睛前，不自量力地說了一課又一課，關於前途和人生。從前老師告訴我們的是高考和會考的意義，為未來的自己打的第一仗，今天我告訴學生文憑試的意義，也是為他們未來的自己打的第一仗，可是那天已經畢業的我，才發現人生的考試是一浪接一浪，而且一浪比一浪洶湧。而那曾經看似很重要的最後一課，原來我已經忘記了。
那位在細小居所裏的老伯、那位在電梯大堂中默默等待着電梯的婆婆，是否已經歷了一場又一場的考試，用一個淡然的口吻告訴我：及格是好，如不及格，也不意外。當我們的健康出現問題的時候，就會斷然拋下過往的努力，在後悔和立志之間，再找到那恍如水中浮蓮的立足點。
我們會經歷無數個最後一次。當真正的最後一次來臨的時候，沒有人像家長日中的老師般，靜靜打開你的成績表，來一個賽後檢討。我們何不用這種虛無的心境，解釋過去的遺憾？在最後一次踏上這中學的走廊，原來那最後的八月陽光，正和我揮手告別。而那關於長康的祝願，彷彿又同時堅定不移地流傳着。
■作者簡介
呂永佳
香港浸會大學中文系哲學博士。著有《無風帶》、《午後公園》、《而我們行走》、《天橋上看風景》、《我是象你是鯨魚》。曾獲中文文學雙年獎、中文文學創作獎、大學文學獎、青年文學獎等。現為中學中文科科主任。
文：呂永佳
圖：資料圖片
[語文同樂 第436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