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篇章：宰臣上炙
【明報專訊】廚師的日子不好過，古今皆然。
春秋時期，晉靈公嫌廚師炖的熊掌不夠爛，盛怒之下，把廚子剁了，還將屍體裝入籮筐，讓宮女用車運出宮外丟棄。今天，若在食物中發現蟑螂腳、蒼蠅翅之類，顧客也肯定要把大廚找來臭罵一頓，嚴重的，甚至告到官去。
故此，做廚師的，總是戰戰兢兢，既要確保食物味之香、又要確保食物色之潔。即便如此，也總有些人喜歡生事，挑剔廚師；更有人故意栽贓，誣陷廚師。《韓非子》裏就有這麼一位遭人陷害的廚師，幸虧他不但廚藝好，腦子也不壞。
◆內文
文公[1]之時，宰臣[2]上炙[3]而髮繞之。文公召宰人[4]而譙[5]之曰：「女欲寡人之哽[6]邪？奚為以髮繞炙？」
宰人頓首再拜[7]請曰：「臣有死罪三：援礪砥刀[8]，利猶干將[9]也，切肉，肉斷而髮不斷，臣之罪一也；援木而貫臠[10]而不見髮，臣之罪二也；奉熾爐，炭火盡赤紅，而炙熟而髮不燒，臣之罪三也。堂下[11]得無微[12]有疾臣者乎？」
公曰：「善。」乃召其堂下而譙之，果然，乃誅之。
(《韓非子?內儲說下》)
◆註釋
[1] 文公：晉文公(前697-628)，姓姬，名重耳，春秋時期晉國國君。曾為繼母酈姬所陷害，被迫流亡在外，長達十九年。前636年，在秦穆公的支持下，回國即位。重用趙衰、狐偃等人，整頓內政，增強戰備，尊王攘夷，樹立威信，成為「春秋五霸」第二位霸主，開創晉國百年霸業
[2] 宰臣：古代主管膳食的官吏
[3] 炙：[粵]音隻，zek3。烤肉
[4] 宰人：即上文「宰臣」
[5] 譙：同「誚」，[粵]音俏，ciu3。責備，譴責
[6] 哽：[粵]音梗，gang2。噎住，食物無法下咽
[7] 頓首再拜：頓首，古代禮節，以頭叩地而拜。再拜，指拜了又拜，以示恭敬
[8] 援礪砥刀：援，拿。礪，[粵]音例，lai6，粗的磨刀石。砥，[粵]音底，dai2，細的磨刀石，這裏引伸為磨。援礪砥刀，拿磨刀石磨刀
[9] 干將：春秋時期吳國人，與其妻莫邪同為鑄劍大師，曾為吳王鑄造「干將」、「莫邪」雌雄二劍。後人遂以「干將」泛指利劍
[10] 臠：[粵]音戀，lyun5。切成塊的肉
[11] 堂下：殿堂下的人，指侍從
[12] 微：隱蔽，暗中
■語譯填充
晉文公時，負責膳食的宰臣獻上烤肉，肉上纏繞着一根頭髮。文公把宰臣叫來，大加斥責，說：「1. _____ 想把寡人噎死嗎？為什麼把頭髮纏在烤肉上？」
宰臣連連叩頭，2. _____ 道：「我有三條死罪：拿磨刀石磨刀，刀磨得像寶劍干將那樣鋒利，用來切肉，肉斷了，頭髮卻沒斷，這是我第一條罪；拿木棍穿過肉塊，卻看不見上面的頭髮，這是我第二條罪；3. _____ 熾熱的爐子，爐中炭火燒得通紅，肉塊烤熟了，頭髮卻沒燒着，這是我第三條罪。請您想想，堂下侍從難道沒有暗中 4. _____ 我的人嗎？」
文公說：「對！」便把堂下侍從召來斥問，果然如宰臣所說，於是把那個暗中搞鬼的人殺掉。
■言外言
有圖有真相？
末代皇帝溥儀在回憶錄《我的前半生》中，也提到一則用頭髮害人的故事：同治皇帝大婚時，有太監因為收不到內務府的好處，突然把內務府的官員叫來，告訴他說大殿的玻璃上有一道裂紋，在皇上大喜的日子出這樣不吉利的「破事」，慈禧太后肯定要怪罪。內務府的官員不能上殿，只好在殿外遠遠瞧了一眼，果然看到玻璃上的「裂紋」，嚇得連忙送上一筆銀子，請太監偷偷把玻璃換掉。其實玻璃根本沒裂紋，那只是太監故意貼上去的一條頭髮，就為了敲詐不識相的內務府。
凡事要求真，人們總以為「證據」就是「真相」，晉文公自然也是這樣想的。他在烤肉上發現頭髮，那當然是「證據」。烤肉是宰臣負責的，「真相」當然就是宰臣做事不認真，甚至故意要噎死他。有了「罪證」，有了「真相」，當然要問責，宰臣當然死有餘辜。
如今已進入所謂「網絡時代」，網上有言曰「有圖有真相」，邏輯和晉文公一樣，「圖」就是「證據」，「證據」就是「真相」。互聯網上隨便一張圖片、一段影片，就能輕易撩動網民的情緒，或驚怖、或悲痛、或憤怒，然後畏縮者有之，嚎啕者有之，詬罵乃至毆捶者有之。
經宰臣提醒，晉文公最終能靜下心來思考，找到真相；同治年間那名內務府的官員其實內心也知道被人敲竹槓，但苦於不能上殿，也就無法找到真相。但今天「網絡時代」的人們，卻無心思考網上圖片的角度、影片的頭尾，更甚者，就算心下明白，也樂於裝糊塗，那就其心可誅了。失掉本心，就是喪心，這是個喪心病狂的時代。
顧問老師：洪若震
插圖：鍾錦榮
[語文同樂 第393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