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專題:聽聽鬼古 瞥見社區舊貌
【明報專訊】《聖經》中馬利亞誕下耶穌,「香港故事館」亦有個Maria,她是天主教徒,亦是社區導賞員,有帶領「灣仔靈異傳說遊」 (鬼古團)。在灣仔住了30多年,她數年前搬到大埔,但仍每星期回灣仔3次。歲月流逝,她見盡城市變遷,但疑真疑假的靈異傳說依舊口耳相傳。鬼可怕,但最可怕的,終究是人。
口耳相傳故事 聯繫當年大事
每逢清明、鬼節,晚上的灣仔街頭總有個鬼古團,參與者在華燈映照下,接觸灣仔那鬼魅的、逝去的一面。導賞團開始前天色漸暗,已有報名者臨陣退縮。帶領參與者走訪「猛鬼勝地」,Maria不怕嗎?「我們有那麼多導賞員,也不是人人都願意去做鬼古團,有些人可能怕黑,有些人可能不想重複這些故事。我會帶,就證明我真的不怕。」
Maria強調她說的是「靈異傳說」而非「鬼古」,因無法證明這些故事與鬼有關。《聖經》認為「鬼」由邪靈、魔鬼幻化而成,人不應與鬼多接觸。她的工作難道沒牴觸教義?「就好像我也會帶廟宇導賞,我當作一個研究,客觀地了解這件事。我們的身邊有不同的宗教、信仰。我們要尊敬別人的看法,也不要歪曲別人的觀點。我不需要因此避忌什麼。」她強調設立鬼古團,並非為渲染鬼神之說,而是希望吸引更多人了解社區故事:「像灣仔這樣的舊區,經歷過戰爭的洗禮、市區的重建,很多舊事物都變了。但事物變,街坊依然口耳相傳茪@些故事,甚至是靈異故事。這些故事與社區有關,聯繫茷媬v物的故事、社區當年發生過的事。」若她告訴別人:「你知不知道東城戲院以前是殯儀館?」聽者可能說:「殯儀館就殯儀館囉,現在我去紅磡的(殯儀館)。」Maria旋即壓低聲線說:「但如果我說:『嘩!你不要走那麼近修頓球場,你看到那個球嗎?那不是球,是人頭來的!』自然就毛骨悚然。氣氛不過是個引子,讓人感興趣。」
刻劃死者苦難 傳承警戒與歷史
鬼古之所以出現、流傳,皆有原因。跳出灣仔,Maria說西營盤有名的「高街鬼屋」以前曾是精神病院,日佔時期曾是日軍的刑場,因此有那麼多靈異傳說;又如元朗洪水橋,據說有學生在此旅行,豈料大雨滂沱,洪水把他們一一}走,「這是說不要鋌而走險,是個警戒來的」。鬼古之所以嚇人,大多熔鑄了死者生前的苦難,而很多時候,苦難源於戰爭。「就像我們說修頓球場,以前(附近)是日軍的打靶場,對以前的街坊來說刻骨銘心,亦當然要透過我們傳述下去,令年輕一輩記得當年那埵犒L很多人。」有些鬼古並不淒慘,卻反映歷史:「就像東城戲院,以前曾經是殯儀館,原來灣仔除了戰爭死得人多,也是最早有殯儀館或墳場的地方。」
歲月流逝,承載鬼古的建築亦幾番更替,前灣仔街市只剩外殼,上蓋已建住宅;離奇地「座無虛席」的東城戲院亦於1976年改建為東城大廈,留下的只有一個個鬼古:「我有做過導賞,有洋人在上面上班,他說上面是沒有人OT(加班)的。」東城戲院鬧鬼傳聞何其多,傳言有女子在洗手間遇到個無臉女,被嚇至精神失常。有次Maria帶導賞團時重述故事,有年輕女子對她說:「Maria你說得對,因為事件中的那個人是我的Auntie。」本以為口耳相傳、不辨真假的故事,就此得到印證,亦為Maria留下遺憾:「我當時在工作,沒機會寫下她的名字、訪問她,我又不覺得那麼重要。後來我想一想,這很重要,因為這是歷史的見證,可以讓我知道這件事是怎樣的。」
急促生活淘汰鬼古 現世更荒誕
留下遺憾的,又何止這些?現世太平,電影《胭脂扣》中女鬼如花和陳十二少的故事早成過眼雲煙,鬼古寄生的建築物亦一一拆卸。近年再無廣為流傳的靈異傳說,或許我們應慶幸生於太平盛世,不用受戰爭洗禮;或許我們應感嘆生活節奏太快,所見所聞都走馬看花,水過無痕。「隨茠幫炵o展,現在有什麼故事?我會說:嘩!為什麼灣仔舊街市以前那麼恐怖,現在都有人住?如果我告訴那些居民,他們會否不繼續住?但有沒有人會聽我說?」Maria在灣仔住過30多年,目睹灣仔從草根階層聚居地,到被一幢幢高尚住宅侵佔,她笑道:「我常常說不用怕,大把鬼在身邊,鬼打鬼。講笑咁講,我無意貶低他人,不過現在很多洋人出入。現在什麼可怕?我常常指茖漕ヱ媬v物,住這堶n多少錢?我說個數目出來,嚇倒大家,這就是恐怖了。」
鬼可怕,總不及人可怕。以鬼古勝地南固臺和附近地段為例,早於1970年代被合和實業收購,船街從寬闊大道變成狹窄小街;南固臺的活化計劃則遲遲未落實,令這座一級歷史建築物淪為荒廢鬼屋:「恐怖的是本來值得觀賞的房子,令人無法欣賞之餘,亦令四周面目全非。」
Maria說現今的高尚住宅重門深鎖,街坊隨意的一句「食鰶漸慼H」已再難聽到;以前街市是「圍威喂」的地方,「現在很多中產進駐,讓外傭買菜,根本沒什麼交情可言」。她頓了頓,又說:「未至於痛心,但好可惜,就像我看到利東街的轉變,如果不是因為我做導賞,那條街不屬於我。那些店舖不屬於我,我亦不需要那些店舖賣的東西。」物是人非,不變的,始終是那份歸屬感。她說:「我希望能保留藍屋這兒的舊區,希望這條老街能讓街坊互相接觸。如果這條街和灣仔道都沒有了,灣仔就和新的一樣了。」
■知多?
通世皆有「鬼」
「鬼」在中文一般指人死後的亡魂。然而天主教、基督教認為,這不過是邪靈、魔鬼的化身。日本傳統中,「鬼」最常見的形象是頭頂有角、青面獠牙的吃人妖怪,也有驅逐惡靈而被敬奉的善鬼;死後亡魂一般稱為「幽靈」,因怨念而作祟的則稱「怨靈」,平安時期即有「三大怨靈」菅原道真、平將門及崇德天皇,恐怖電影中的貞子、伽椰子均屬此類。
「鬼」的含義在中國亦有演變。香港中文大學中國語言及文學系高級講師洪若震博士表示,古文字的「鬼」是戴茩惆膋漱H,有學者認為「鬼」的本義是祭祀活動中的巫師。「鬼」是亡魂的說法最遲於戰國時期、漢代確立,《說文解字》謂「人所歸為鬼」。以前的人對鬼又敬又畏,鬼什麼時候成為恐怖、邪惡的代表?《左傳.昭公七年》記載春秋時鄭國大夫伯有死後化為厲鬼,洪若震推測到春秋時期才有「人死後變厲鬼」的說法;而「鬼」邊旁「づ」是秦代的小篆才出現,「づ」解作不公正,與自私的「私」通,可見鬼在秦代才被加入負面的人格特質。
縱然如此,鬼在文學作品亦有可笑、淒美的一面,如《世說新語.定伯賣鬼》中宋定伯裝鬼,向鬼試探其弱點,最後把化身成羊的鬼捉拿、賣掉;又如《聊齋誌異?聶小倩》刻劃絕色女鬼聶小倩與書生寧采臣的愛情故事,令鬼除了可怕外,又添上另外一番含意。
文:譚舒雅
圖:黃志東、資料圖片、網上圖片
[語文同樂 第31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