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無論認不認同曾鈺成的政治立場,都不能否認他的「叻」,小學會考英數滿分,中學讀傳統名校聖保羅書院,後來在港大數學系以一級榮譽畢業,最終沒當上數學家,卻做了建制派的標誌式人物,恐怕連他自己也跌眼鏡。回顧這「叻」了七十年的人生,他竟耐人尋味地說:「可以說是歷史跟我開的玩笑……」
讀書愛整蠱老師 教書丟學生字典
大眾對曾鈺成的印象,或會是那個嚴肅的立法會主席(圖2),然而他用回憶描繪的自己,竟似個輕狂反叛的小子。
中學就讀的聖保羅書院,風氣放任自由,同學不交功課不當一回事,測驗作弊更如「天經地道」,「邊個『衰仔』去告人,會被人話無義氣」。當年曾鈺成出名成績好,常被選為班長、風紀,但這「讀書仔」其實非乖學生,喜歡惡作劇,連老師都整蠱,「高中時來了一批新老師,班上同學整天玩他們,我們絕對不怕惡,愈惡愈整」。試過上課時全班一人含一支波板糖,與老師「你眼望我眼」;又試過趁同學上課睡覺,把他的書包、文具統統拿走,待他醒來後驚見^上已空無一物。
即使後來執起教鞭,到紀律嚴明的培僑中學教英文和數學,在做事要一板一眼、師生間容不得玩笑的環境下,這個「百厭仔」作風依舊,做了個「冇乜規矩」、「唔係好悶」的老師,時常另闢蹊徑教學,不止出動獎金鼓勵學生破解數學難題,還曾經丟掉學生的字典,「上英文堂時有個學生好招積,說我解錯字,字典不是這樣說,還真的拿本字典給我,我就跟他說這字典錯了,唔好要! 」結果傳到當時的主任們耳中,當然招來一大堆批評。
憶及往事,曾鈺成笑出了眼尾的紋路,鏡片後的雙眼望茷e方,彷彿穿透過那幾十年的時光,凝視虓矰擉滬茧L視規條的自己。他續說,自己是在獲當時的老闆吳康民(培僑中學前校長)賞識,晉升至主任、校長之後,才開始收歛。
由一個自命反叛的學生變成校長,甚至後來的立法會主席,曾鈺成為自己這條路加上「諷刺」兩字,「我做學生時不太守規矩,竟然做了教師去管教學生;做老師時又是很散漫,竟然做了校長去管老師;後來去做議員,依然不喜歡受約束,竟然又做了主席去執行(議事)規則」。他成為建制派都是另一個「諷刺」,「我覺得我這種性格做反對派是好自然的,怎料(回歸後)就成了建制派,要維護建制、維護政府。」愛開玩笑的他笑道:「可以說是歷史跟我開的玩笑。」
當大半輩子左派
在傳統左校培僑中學執教廿載,又是民建聯的創黨主席,曾鈺成當了大半輩子左派,其父親在左派機構華商總會(中華總商會前身)工作,有人便覺得他從小「左」到大,事實卻是他的父母毫無政治色彩,「爸爸拿來的國慶晚會門票,我們都是當看秀去」。後來升讀港大數學系,他醉心學問,即使大二時因隨母親到廣州探親對內地留下好印象,他仍然與政治沾不上邊,「只記得當時舅父說,你讀書咁叻,去美國繼續研究,再回來幫國家建設」,令他甚為憧憬,一心想當科學家。
「直至弟弟和妹妹相繼被港英政府拘捕……」六七暴動期間,弟弟曾德成因在校內派發反港英政府傳單入獄,妹妹曾勵予則因抗議校長因政治原因開除學生而入獄,天天以淚洗面的母親後來到左校中業中學教書,他亦因家堛漕ぅM美國當時因反越戰運動帶來的動盪決定留下,並在朋友介紹下到培僑教書,一家突然變「左」了,而他,就像一下子被拉到另一個世界去,「但在這(指左派圈子),我找到很多好朋友和我敬佩的人」。那時起,曾鈺成才真正成為一個左派。
不愛「開明建制」稱呼
敢言好辯,與黨友甚至中央時有分歧,令曾鈺成被冠上「開明建制」一稱呼,他聽到卻皺起眉頭,「我不喜歡這說法,好像假設建制派都是不開明」,更反問:「泛民有沒有開明泛民跟保守泛民?」但他不否認自己在建制派中屬多言之人,「我信有矛盾、有衝突才有發展,亦希望自己不是個唯唯諾諾、上面話乜就乜的人」。只是,政黨中人少不免要妥協,反叛如他也不例外,令人感覺似有「兩個曾鈺成」,一個敢反對,一個總聽話,他這樣理解:「係都唔定……任何組織都有這個問題,包括泛民政黨,未決定前可以各自發表意見,但定下來後,除非你離開組織,不然自然要合作。」
做議員和主席都喜歡
1992年,時任培僑中學校長的曾鈺成創立民建聯。問他為何突然決定從政?他卻說:「其實不是我決定……」創黨的念頭始於1991年,那年是港英時代立法局首次舉行地區直選,「當時一班左派好友討論香港未來政治發展會步向直選,我們左派無理由不參加,我覺得挺對,就去幫手」。因為當校長,曾鈺成有辦公室、秘書,易處理組黨的聯絡工作,被推薦做召集人;到民建聯成立後,他本要回到學校,豈料又被推舉為主席,從此做了政治人物。
落選明白勿臨選才落區 全職從政
1995年立法局選舉,首次上陣的曾鈺成落敗,「但我明白了一件事,要選舉不是臨選才落區,直頭要開地區辦事處做事。當時我很清楚,要不就辭任校長去從政,要不就放棄做主席回學校」。考慮到民建聯仍在起步,甚是艱難,又顧及校政早有副校長代勞,不想一句「唔該」就回去踢開人,他選了一條他認為「冇咁衰仔」的路,全職從政。
回首議會 最難忘生日剪布
1998年,曾鈺成在回歸後的首次立法會選舉勝出,正式開始議會生涯。做了10年議員、8年主席,他在2016年9月退下火線,離開待了近20年的議會。回首,有什麼難忘的事?他淺笑:「 好多,好的又有,壞的又有。」
好的,是有過不少場精彩辯論,更得到其他人讚賞;壞的,是嘗到當建制派的身不由己,曾要硬蚗Y皮為不支持議案投下贊成票。還有些是又好又壞的,「當主席第一次剪布(2012年5月審議《立法會議席出缺安排議案》草案),當日會議開到通宵,深夜12點一過正好是我65歲生日,所有議員都一起跟我慶祝,黃毓民還送了蛋糕給我」。結果數小時後他就剪布,黃的支持者氣得在網上留言咒罵他,說「嘔番個蛋糕出來」、「這是你最後一次生日」,這令他大起大落的一夜,成為其議會生涯中最深刻的一幕。
議員和主席,曾鈺成比喻為球員和球證,「議員目的是入球,要看準對方的弱點去攻,對方進攻時又要防守;主席卻是較超然地去聽各方意見,甚至會發現原來有些反對派辯論都幾叻」。兩個位置,兩種角度,他更喜歡哪個?曾鈺成有點自滿地說:「都喜歡!畀我認鴷{呀,第二樣我不敢說,但在工作塈隡祧鴝O,我是有這個能力。」他說,當議員的快樂來自辯論;做主席的有趣則來自用手上的議事規則和法律做裁決,並像法官寫判辭般,向不服的議員解釋。
激進青年佔少數 大多數沉默
說到青年參政,不少人會想起羅冠聰、梁天琦、黃之鋒等人,他們都是來自反對派陣營,建制的年輕力量似乎稍遜?曾鈺成斬釘截鐵地否定:「是大家表達方式不一樣,比如我們看到很多學生去雨傘(運動),但佔所有學生多少?」他續稱,佔中期間曾收到不少學生的信息,「說不要以為金鐘、旺角的人可代表全部學生,他們不代表我……這些學生只是不像佔中的年輕人那麼集中出來表達意見而已」。
雖然早已卸任黨主席,但曾鈺成對民建聯的事務依然上心,指民建聯一直有年輕人加入,只是甚少「出位」,「大家目標不同,加入社民連的年輕人是對制度、政府,甚至中國不滿,他們出來可以說是要『造反』,表現方式自然強烈點;反過來,加入民建聯的不是要跟政府『砌』,我們是維護香港穩定繁榮,支持特區政府依法施政嘛,怎會讓人覺得老是要抗爭?」
部分社會都存在「沉默的大多數」,曾鈺成認為從人數上看,任何時候參與抗爭運動的都屬少數,但人們很容易以偏概全,「只見到少數年輕人好激,例如發言的大學生都是較激,其實大多數同學不是這樣,他們只是正正常常地讀書」,這群沉默的年輕人未必支持建制派,也不一定認同激進手段,「就算都是傾向支持民主、不喜歡共產黨,但他們可能接受制度就是這樣,沒想過搞革命,而是想在制度中安身立命」。
■相關概念
自我發展(self development)
政治參與(political participation)
政治文化(political culture)
合作(cooperation)
文:鄭秀賢
圖:劉焌陶、資料圖片
[通通識 第48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