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姓名：余維達
˙學校：景嶺書院(投稿時中四)
即使是太陽的威光，亦僅能勉強穿越那褪色的天空。一座座爭奪高低的高樓大廈各自捲起那張由蕩漾於空中的粒子組成的面紗，隱着身拒絕交流。
每個別上名牌標誌晃動着的公事包、各套挺拔精美的西裝、及其主人們臉頰上有如出產自同一巧手的笑容，無一不映入少年那黑玉般閃爍着光芒的眼眸。
──這座高樓比肩接踵的城市，將大自然賜予的恩惠：色彩，扔棄得只餘下兩種：黑與白。
是人們率先捨棄色彩，然後城市繼而褪色？抑或城市吞噬了過去、現在以至未來人們身擁的各種顏色？這就不得而知了。
馬路上奔馳着背負客人的司機，兩旁佇候交通燈變換的人們則是將靈魂之窗所映入的畫面以手上的盒子填滿。偶然衣料間的接觸，僅能以雙方眉頭陰霾縈繞更深作句號。
尤其觸碰到人群之中唯一穿著輕鬆自在的衣裳，兩袖一空的那個少年時。
──因為排擠着他顱上窗框裏蘊藏的點點火花。
對，現在只餘零星的火星了。
那雙不斷交錯的鞋子持續敲在冰冷地面之上，盪起一段又一段哀歌，又像是催眠曲。促成他眼皮的半開半合。
忽見天空淅淅瀝瀝墜下漫天皆為之一黑的塵沙，路人頓分為怡然舉傘續行，及三步拼作兩步逃竄到建築庇蔭下的兩派。幸有傘子一方，自是竊笑着他人的狼狽相。
少年固然是鼠竄的一派。定好位置，就僅能在輕拍身上灰塵後乾瞪着眼，停滯於原地。
「喲，年輕人。」然後被來自不遠處的沉實嗓子所嚇到。
「這麼一個年輕人，在充斥白領與高樓的區域實在是稀客！別扭捏，來喝口茶，歇歇腳吧。這不是一時三刻就能重新起行的狀况。」
當少年察覺的時候，已朝那盤坐於小巷巷口的破椅上，手捧熱氣裊裊的茶壺自斟自飲的老人邁步而去。
可能是那不帶半點違和感的笑臉，貫穿了他沾滿世俗塵埃的心。
「好、好茶。」「呵呵……對吧？入口雖苦澀得難以下口，但在細味之下無比的甘美卻包裹每一處的味蕾。」
「只是即使富可敵國，亦不見得懂得品味如此佳茗……」
又細嘗了好一陣子，老人方才釋茶而對視少年，道：「那麼，你又是為何故而光臨此專屬於西裝與高樓的區域呢？」
少年閃了閃深邃的眼眸，輕咬一下牙關。終於解鎖了那未嘗攤開的手。
── 一顆似乎期待下土一刻，而又與此萬彩皆逝的都會格格不入的種子，靜躺於他掌心之上。
「為此，我不得不走進這機會最多的地方。」
輕輕且隱着些微苦悶之息的笑聲自那蒼鬢之下蕩漾而來，是在嘲笑這小小的種子？或者用以調侃少年話中所伴的決意？
「來，年輕人，讓你瞧個東西。」驅動着那經歷歲月磨蝕的關節、揮動那包裹住不成樣子的外套的兩手，小巷內的雜物逐一被左移右挪。少年不由得伸長了脖子觀望着，深巷的盧山真面目就此現於少年面前。
「老先生……這是你的……？」「噓，我不想再享那些來自四方八面的魔鬼笑聲。」
突破認知的局限，一株及腳跟高度的小樹就用它那風中殘燭般的生命，為清一色漆黑的深巷抹上不可磨滅的色彩。黑玉般的眼眸禁不住晃動。
「年輕人喲……讓我以『過來人』身分道句公道話吧。這座閃爍着萬家燈火的都市呀，除了混凝土素材的參天巨木以外，不合眼的事物一律埋沒抹殺。那些飄盪於無邊天空的灰燼呀，是夭折的植物的殘骸！」
「這耗費我大半生的孩子，現在亦只是苟延殘喘着，在巷口的時日已然夠了。現在改而跟他們提一樣的公事包、穿一樣的西裝、掛一樣的笑臉，似乎還不遲。不，為何當初就不這麼想呢？呵呵呵……倒是你呀，仍有選擇花樣年華的機會。別去選擇這撿破爛的命運……『回頭是岸』。」
──「抱歉，我不要。」
異常決斷的話語甚至使見慣世面的老人為之一愣。
「看看他們那無一有相異之處、高高扯起的嘴皮，正是脖頸的領帶勒住了他們的靈魂的證明。那一座座高聳的高樓，是牢獄、是墓碑，是人們的互相束縛自我的悲劇。他們只有殘留的軀殼，來迎接所謂的光輝歲月！」
「──儘管迷離的前途正在佇候，我亦會讓這種子秉承希望，綠這城大大小小的荒漠！」
謝過款待，少年就此邁步而去，在熙熙攘攘的道路上鑿下不可磨滅的足迹。老人則重回那坐慣的位置，欲提杯續飲，卻見己杯早已失去熱度。而旁邊只小抿數口的深褐色液體，仍裊裊曳出縷縷白煙。
白煙就此飄散於已回覆平靜，以建築作背景的天空中。
(文章經編輯修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