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9月11日的深夜到12日的凌晨，隨着選舉官一聲聲的宣布，執政人民行動黨以69.86％的得票率，毫無懸念地繼續執政，比上屆高出近10個百分點。主要反對黨工人黨獲得39.75%，失去榜鵝東單選區，僅以50.95％的微弱優勢保住阿裕尼集選區。今後5年裏，新加坡國會人民行動黨83席，工人黨6席。
心裏有「新加坡邁向兩黨制」預期的外媒記者和外國政治專家們可謂是眼鏡碎了一地。為何新加坡執政黨在上屆得票勉強保住六成，這次卻如此強力地觸底反彈？
新加坡執政黨領導人和選民基礎從李光耀的獨立奮鬥建國開始，就不是西方意義上普通的選民和政治人物的關係。「天性涼薄」的英國選民在二戰後就把邱吉爾選下台，而大部分人對此認為是民主真諦的最佳體現。由於新加坡獨立建國時的艱難痛苦和徬徨無助，連性格悍勇如鐵的李光耀都不禁潸然淚下。
基層以選票向政客託付期望
在嚴重的生存危機意識下，其政治領導人和當年教育程度不高、對國家前途憂心忡忡的基層選民們達成了一種託付。選民們對政府的要求更多集中在國家富強、生活安定上，李光耀通過強力的執政手段和正確的經濟政策，達成了給選民的經濟成長、生活安寧的承諾。在世界級花園城市中生活的選民，在過去多年來也對執政的人民行動黨表示了強力的信任和託付。
新加坡政府以世界級政府自居，在人民面前總是高高在上的精英姿態。不過這些年薪百萬美元的執政精英一旦犯錯，辜負了新加坡人的信任和託付，新加坡選民的生活素質不能再百尺竿頭更進一步，或者甚至面對滑落，那麼選民也必然拿出選票懲罰拿着高薪的行動黨精英。
舉例來說，燃燒了幾屆大選的外來人口課題，已經成了新加坡人對執政黨抱怨最多的課題。反對黨在上屆大選中利用這個課題對執政多年的人民行動黨窮追猛打，通過激起民間對於外來人口過多的不滿情緒來爭取選票，策略非常成功，行動黨的得票率見60.8%的新低。
反對派上屆藉移民問題搶票
李顯龍在上屆大選就曾經在群眾大會上說到，當局因疏忽而讓恐怖分子逃出拘留所，以及黃金商業區烏節路發生水災時的處理等等事情做得不夠好。外來人口激增，政府沒有及時推出基礎建設導致公共住屋需求激增，令樓價飈升，以及公共交通擁擠和故障頻發等，都成為大選熱門課題。當時李顯龍也前所未有地放下身段表示，政府的政策偶爾會有偏差，但他們會竭盡所能去糾正。這是很清晰的邏輯，執政黨因為沒有完成選民的託付而向選民道歉。
此外，行動黨一貫高高在上的強硬形象，對於生活在社交媒體中的新一輩新加坡人來說，比較難以接受。在網絡上，對人民行動黨的調侃和諷刺層出不窮，如Mr. Brown等網絡名人，在新加坡政論圈子裏頭也非常受歡迎。
可是，痛定思痛的人民行動黨在上屆大選後，再度展現了它從李光耀年代傳承下來的強悍執行力。行動黨迅速地展開由總理和部長們領銜的全國大討論。執政高層精英走出冷氣辦公室，直接和大量第一線選民接觸，對選民的訴求有更加直觀和感性的認知。
新加坡政府在上屆大選後迅速地對選民的訴求作出了呼應。李顯龍宣布了一系列緊縮外來人口和外來勞工的措施，也通過拉大公民、永久居民和外國人在醫療、教育等方面的待遇以提升新加坡公民的優越感。這雖然造成了服務業和製造業的招聘困難，但在政治層面上，得分不少。
加強本地人福利待遇安撫民心
針對年老新加坡人對醫療照顧方面的擔憂，行動黨政府迅速推出了一系列社區關懷計劃(ComCare)基金、推出漸進式薪金模式和樂齡補助計劃(Silver Support)等措施，緩解民眾在醫療方面的顧慮。
當時的交通部長呂德耀也宣布了對公共交通的巨額投資，以緩解民間不滿。此外，一貫踏實敬業、風評很好的呂德耀在此次大選前也令人驚訝地忽然退選，被大量選民解讀為他對地鐵的故障事故作出承擔，成功地解開選民對公交系統的怨念，反而引起不少選民對他的惋惜之情。他退出政壇後，還和工人一起在烈日下為執政黨掛競選海報的照片在社交媒體上廣傳，再度改變執政精英高高在上的形象，可謂這屆大選的幕後功臣之一。
在政策轉向外，上屆大選後，新加坡人忽然發現，人民行動黨變得會笑了。
上屆大選前，我的觀察是，有執政黨政要出席的晚宴，他們一般坐在主桌，除了上台演講外，甚少有與群眾互動。在2011大選後，執政精英們放低了身段，出席各種酒宴時，都會端着酒杯到各桌敬酒寒暄。每逢民間的宗教活動和祭祀日子，甚至是選區的紅白喜事，不止行動黨的基層議員一如既往地出席，政要精英們也會不斷露面與民交流。
執政精英放下身段 走入民間
去年，家中小兒的託兒所的兩個家長日，居然都有部長級議員來做嘉賓！看着部長和十幾個孩子的家長(甚至是女傭們)坐在地板上聊家常，真是「夠拚的」。
行動黨也在社交媒體上做得更多。單以facebook為例，李顯龍在父親李光耀去世前日，在自己的fb戶口上發了碧山公園的一抹晚霞的照片，寄愁緒於無言中，令許多新加坡人直接感受到他人性的一面。在這次選戰中，社交媒體的戰場已經不像上一次大選中，幾乎被反對黨全面佔領的情况。
此次大選中，fb等社交媒體上不斷延燒着反對黨支持率可能大漲，執政黨選情告急，可能出現「大面積塌方」的各種傳言。這成功催出了沉默的中間選民對執政黨的支持票。畢竟，支持變天的新加坡選民只是少數。反對黨無力執政，只能監督的現實，連工人黨的靈魂人物劉程強都承認。社交媒體延燒出的「執政黨選情告急牌」，成了壓垮所有反對黨的最後一根稻草。
工人黨資源有限 管理多漏洞
此外，執政黨對上屆攻下的波東巴西區進行了卓有成效的翻新和投入，反觀工人黨區因為資源有限，而被執政黨抓住了市政管理的疏漏大做文章，也令工人黨失分不少。波東巴西區，人民行動黨一舉拉開和人民黨的得票差距，一方面說明了反對黨老將詹時中後繼無人的窘境，也說明了執政黨工作的有效。阿裕尼區工人黨僅以50.95％的微弱優勢勝出，在榜鵝東以微差失利，遠不如上屆大選的得票率，也說明了當地選票大量回流到行動黨。如果這次行動黨派出更強有力的候選人挑戰阿裕尼區，甚至很可能就此攻下工人黨重鎮。
在8月份，我就曾經在微博上預測，人民行動黨得票率可能上升。主要的因素包括了：李光耀剛去世，感恩票必然不少；國慶50大慶，凝聚人心；上次大選後政策調整，緩解民眾不滿等等。但出乎意料的是執政黨的反彈居然如此強力。
長遠來看，李光耀因素在下屆大選中將不復存在，新加坡年輕選民愈來愈多的趨勢也不會停止，新加坡執政黨在這屆大選中拿到了如此沉重的託付和信任，對其今後5年的工作既是鞭策，更是壓力巨大，不敢有任何差錯。
李顯龍在勝選演說中態度謙卑，演講後帶領團隊向人民鞠躬感謝。他言下之意也提醒執政黨團隊勿被大勝衝昏頭腦，要兢兢業業為選民服務。每個勝選的行動黨議員上台謝票都要說幾次「謙卑」，讓人感覺，下一場選戰其實已經開打。
鄭維
(原南華早報中文網主編，最近辭職回新加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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