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唐代以來的五絕是比較複雜的一種詩體。因為早在唐代以前，漢魏六朝已有很多五言四句的詩歌，如東漢徐幹〈室思〉：「自君之出矣，明鏡暗不治。思君如流水，無有窮已時。」(原詩凡十句，後人喜擬仿此四句，姑以為例)齊代謝朓〈玉階怨〉：「夕殿下珠簾，流螢飛復息。長夜縫羅衣，思君此何極。」梁代蕭衍〈蜀道難〉：「巫山七百里，巴水三回曲。笛聲下復高，猿啼斷還續。」

早期五言四句詩多為樂府民歌，押韻自然(多用後來所謂的仄聲押韻)，這種體式影響唐代一些五絕創作，如崔國輔〈怨詞〉：「妾有羅衣裳，秦王在時作。為舞春風多，秋來不堪著。」崔顥〈長干曲〉：「家臨九江水，來去九江側。同是長干人，生小不相識。」崔國輔、崔顥二詩，用入聲押韻，句法平仄自由，明顯不是格律詩。

可以補充的是，齊梁時期文人發現四聲後，當時不少詩人的五言四句體有明顯用律的痕�[，如梁代庾信〈寄王琳〉：(平=○；仄=●)

玉關道路遠，金陵信使疏。獨下千行淚，開君萬里書。

●○●●●，○○●●○。●●○○●，○○●●○。

梁代沈約〈襄陽蹋銅蹄歌〉：

分手桃林岸，送別峴山頭。若欲寄音息，漢水向東流。

○●○○●，●●●○○。●●●○●，●●●○○。

庾信、沈約詩句的二四字平仄相對，明顯刻意安排，以使聲調鏗鏘，而且更刻意追求句子對仗，直接催生唐代的格律詩。

唐五絕部分沿襲古體 未必恪守格律

因此，唐代五絕可分兩大類：一類為按照平仄譜式寫的五絕，一類沿用漢魏六朝五言四句體詩創作方法的五絕。就後者而言，詩人創作時不拘平仄，隨意揮灑，如李白〈玉階怨〉：「玉階生白露，夜久侵羅襪。卻下水晶簾，玲瓏望秋月。」明顯模仿謝朓詩。張九齡〈自君之出矣〉：「自君之出矣，不復理殘機。思君如滿月，夜夜減清輝。」明顯模仿徐幹詩。而很多人熟悉的李白〈靜夜思〉：「�H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此詩也不按平仄譜式創作，如「疑是地上霜」句二四字均為仄聲，第二、第三句失黏等，均不合格律。

其實，〈靜夜思〉、〈玉階怨〉、〈自君之出矣〉皆為古代樂府舊題，乃唐人模擬前人而作，所以這些作品的平仄俱甚自由，不受格律約束。另外，王維〈雜詩〉：「君自故鄉來，應知故鄉事。來日綺窗前，寒梅著花未。」李益〈聽唱赤白桃李花〉：「赤白桃李花，先皇在時曲。欲向西宮唱，西宮宮樹綠。」顧�G〈憶鄱陽舊遊〉：「悠悠南國思，夜向江南泊。楚客斷腸時，月明楓子落。」王、李、顧三詩均不是樂府舊題，而押仄聲韻，明顯可見作者創作時以意為主，不依格律，所以後人稱唐代這些押仄韻或詩句不拘平仄的五絕為「古絕」。換言之，古絕當屬於古體詩，而按照平仄譜式寫的五絕，則屬於格律詩。

文：香港中文大學中國語言及文學系高級講師 程中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