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明清時期，人們把死守禮教、古板迂腐、不識變通的讀書人稱為「道學先生」。道學就是理學，理學家持無鬼論，認為世上無鬼。到了清代中期，如魯迅先生所說，攻擊道學先生已經成為一種潮流。當時的人可能會想像：不信鬼的道學先生倘若不幸見鬼，會是怎樣一種情形呢？想像化為故事，肯定為人喜聞樂道。紀曉嵐《閱微草堂筆記》就收錄不少這樣的故事，也算順應了當時的潮流。

◆〈妖由人興〉 《閱微草堂筆記》

河間[1]唐生，好戲侮，土人[2]至今能道之，所謂唐嘯子者是也。

有塾師好講無鬼，嘗曰：「阮瞻遇鬼[3]，安有是事？僧徒妄造蜚語[4]耳！」唐夜灑土其窗，而嗚嗚擊其戶。塾師駭問為誰，則曰：「我二氣之良能[5]也。」塾師大怖，蒙首股栗[6]，使二弟子守達旦。次日委頓[7]不起。朋友來問，但呻吟曰有鬼。既而知唐所為，莫不拊掌[8]。

然自是魅大作，拋擲瓦石，搖撼戶牖，無虛夕。初尚以為唐再來，細察之乃真魅。不勝其嬲[9]，竟棄館而去。

蓋震懼之後，益以慚恧[10]，其氣已餒，狐乘其餒而中[11]之也。「妖由人興」[12]，此之謂乎？

◆註釋：

[1] 河間：即河間府，今河北省河間市，清代屬直隸省。

[2] 土人：世代居住在本地的人。

[3] 阮瞻遇鬼：阮瞻，字千里，西晉人，「竹林七賢」之一阮咸長子。阮瞻向來不信世間有鬼，一天晚上，來了一個客人，和阮瞻談論鬼神之事。阮瞻仍持無鬼論，客人辯不過他，突然自稱是鬼，並現出異形，然後消失。經過這麼一嚇，阮瞻不久病死。事見《晉書•阮籍列傳》。

[4] 蜚語：蜚，古通「飛」，「蜚語」亦作「飛語」，指沒有根據、無緣無故出現的流言。

[5] 二氣之良能：這�堳�鬼。二氣，指陰陽二氣。良能，天賦性能，天生的能力。語本北宋張載《正蒙•太和篇》：「鬼神者，二氣之良能也。」大意是：鬼神是陰陽二氣自然變化的一種體現。

[6] 股栗：股，大腿。栗，顫抖。股栗，兩腿發抖。

[7] 委頓：衰弱，疲困。

[8] 拊掌：拊，〔粵〕音撫。拊掌，拍手掌。

[9] 嬲：〔粵〕音鳥，戲弄，騷擾。

[10] 慚恧：恧，〔粵〕音 nuk6�ヶd，自愧。慚恧，慚愧。

[11] 中：〔粵〕音眾，傷害。

[12] 妖由人興：語本《左傳•莊公十四年》：「人之所忌，其氣燄以取之，妖由人興也。人無釁焉，妖不自作；人棄常，則妖興，故有妖。」意思是：人之所以會遇見顧忌的事，是因為自身的氣燄招致的，妖孽因人而產生。人如果沒有過失，妖孽不會自己出現；人一反常態，妖孽乘機興起，所以就有了妖孽。」

文：香港中文大學中國語言及文學系高級講師 洪若震

插圖﹕鍾錦榮